他一把揪住司马子如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对方提离地面:
“不仅要掘他祖坟,更要灭其苗裔!”
他将司马子如拽到墓门前:
“让草原各部都看清楚……”
声音陡然转厉:
“犯我中原者,
虽远必诛!
虽强必戮!
虽众必屠!”
最后一个“屠”字方一出口,一块封门石轰然倒塌,露出黑黝黝的墓道。
侯景仰天大笑:
“兄弟们,进去搬!”
…………
三日后,青海湖畔。
侯景蹲下身,掬起一捧湖水。
水质清冽,掌纹间游动着细小的冰晶。远处雪山倒映湖中,宛如天神搁置的一面铜镜。
“大都督,石匠已准备好了。”
司马子如牵来“铁象”,马鞍上挂着一柄从吐谷浑可汗棺中取出的金刀。
侯景起身,湖水从指缝间漏尽。他望向湖岸那块突兀的黑色巨岩——那是方圆百里最高的一块石头了。
“当年霍嫖姚封狼居胥,也不过如此吧?”
侯景轻笑,翻身上马。
马蹄踏碎薄冰,惊起几只水鸟。石匠是随军的晋阳老人,此刻正用铁凿在岩面上比划。见侯景到来,连忙跪地行礼。
“遵业!”侯景勒住战马,远远便高声询问:
“刻文写好了么?”
司马子如深深一揖:
“回禀都督,刻文已然拟就!”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一份绢帛,深吸一口气,朗声诵读起来:
“惟武定二年冬十二月,有魏大都督侯景,膺受王略,纳于大麓,秉钺专征,肃清荒服。”
他的声音起初还带着文人特有的抑扬顿挫,但随着内容渐入佳境,语调愈发激昂:
“乃与持节将军司马子如、斛律光等,整军河源,扬威陇右。熊罴之旅,千数之众。乃逾积石,临洮水,穿湟峡,度星岭,斩叛酋以衅鼓,血顽虏而染锷。
于是六军奋击,疾风席卷,烟尘尽散,边患肃清。
是以寇垒倾颓,丑类殄灭,振旅凯旋,按图考迹,尽收险塞。
又越赤岭,跨青海,登西倾,蹑慕容之窟穴,焚伏俟之王庭。
上以摅高王之宿憾,扬天威于遐荒;下以固蛮服之藩篱,拓西陲之疆宇。
斯所谓一征而边尘靖,暂劳而远裔安者也。
遂刊玄石,铭勒殊勋。
其辞曰:
铄王师兮伐西戎,
剿凶逆兮靖边烽。
远征迈兮绝险道,
铭功业兮高山崇。
威远扬兮安疆域,
光帝业兮万世隆。”
侯景听完,很是出神了一会儿,半晌之后才悠悠道:
“原来我侯万景,也是能被勒石记功的人么?”
记忆蜂拥而来,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怀朔城头瑟瑟发抖的无名小卒,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跟着贺六浑冲锋的时候连副像样的皮甲都凑不齐;
看见了校场上那个被世家子弟嘲笑的边军糙汉,只能把屈辱和着烈酒咽下喉咙。
那时的他,只能攥着生锈的长矛,在箭雨中拼命向前,用血肉之躯为世家子弟们铺就功名路。
多年来转战千里,多少同袍埋骨他乡,多少誓言散作云烟。可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那些曾经嘲笑他粗鄙的世家子弟,如今安在哉?
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原来也有能让史官提笔记载的一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