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站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上,瞪大眼睛望向城楼。
伏俟城东墙早已不复往日的雄壮,整段城墙像是被巨兽啃噬过一般。焦黑的墙砖上布满龟裂的纹路,几处垛口已经坍塌,露出里面烧得发红的夯土。
城楼上,一面残破的王旗在风中无力地飘荡,旗面上还残留着几个焦黑的破洞。
城墙脚下堆积着厚厚的灰烬,间或能看到几具焦黑的尸体——那便是这几日的战果了。
但可恨的是,看来慕容铁骊是打定主意要固守了。
这几日来,无论侯景的攻势有多么猛烈,城中除反抗外,再没有其他反应。
“还剩多少火油?”
侯景声音沙哑,头也不回地问道,目光仍死死锁定在城墙上那些忙碌的黑点上。
司马子如当即回答:
“还剩最后一百罐,怕是支撑不了几天了。”
他顿了顿,上前半步轻声道:
“阿史那土别方才派人说了,说草原上刮起了白毛风,下一波火油至少还要五天才能到。”
侯景暗骂了一声。
起风了,夹杂着雪粒的寒风卷着城头飘来的焦臭味扑面而来。侯景眯起眼睛——那些吐谷浑守军正用浸湿的毛毡覆盖焦黑的城垛,动作麻利,显然已经得心应手。
“阿史那土别是干什么吃的?还没断水么?”
司马子如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道:
“已经断了……但此处毗邻大湖,地下暗河纵横交错,想来水源颇为充足,他们应当是有不少水井……”
“大都督!”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梯子下方传来,侯景转过身,看见斛律光银甲上的冰凌在夕阳下泛着血光。少年将军的左臂缠着染血的麻布,却仍挺直腰杆行礼:
“末将探查归来,在西城墙下发现有些蹊跷。”
侯景的眉毛扬了起来。他大步走下摇摇晃晃的木梯,靴子踩得积雪咯吱作响。斛律光引着他绕过几顶军帐,在背风处的雪地上蹲下,用佩刀划出几道沟壑。
“此处有一排水渠,”
刀尖在某条线上重重一点:
“虽不甚宽,我们能以此为基础挖掘地道,直通城内。”
少年将军的声音压得极低:
“之前有吐谷浑辅兵说,这处排水渠在城内位置颇为隐蔽,平日里并无人在意。”
“多久能挖通?”
“咱们可以用阿史那部那些匠人……”斛律光刀尖划向城墙方向:
“这些草原匠人最擅掘土,况且咱们只需拓宽旧道,若人手得力,最迟今夜三更便能打通!”
“我加紧攻城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天一黑就开挖!”
天色刚一擦黑,侯景便火急火燎下令加大攻城力度。
他大步跨上指挥台:
“把剩下的火油全往东门砸!没火油的就用石头!再调三百弓手压住城头箭垛!”
当夜,伏俟城东墙外亮如白昼。
三十架投石机齐声怒吼,绞盘转动的吱嘎声与牛皮索绷紧的闷响交织成片。燃烧的陶罐在夜空中划出赤红轨迹,砸在城墙上爆开绚丽的火花。
“再装填!”侯景暴喝一声。
又是一个火油罐飞了出去,精准砸在城楼檐角,爆开的烈焰将半段城墙吞入火海。
“都督!”司马子如顶着热浪跑来:
“西城守军陆续往东门调了!”
侯景咧嘴一笑:
“还不够热闹!”
他转身对传令兵吼道:
“不用担心弓箭浪费,一定要压制住他们!”
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掩护下,西城墙根处的雪沟里,斛律光正带着两队锐士潜行。
阿史那部的铁铲在冻土上刮出细碎声响,但很快就城上城下的呼喊声完美掩盖。
“动作要轻!”斛律光压低声音,额角汗珠滚落。
地道入口用雪堆巧妙伪装,内里却已缓缓掘进。兵士们轮流作业,挖出的泥土装入皮囊,由后方辅兵悄悄运往他处倾倒。
等第一批人挖完,第二批立刻补上,他们手持短柄铁钎,沿着缺口小心扩大,地道里只闻粗重的喘息与土石剥落的窸窣声。
东门方向的火光突然大盛。下方火箭不知射中了城中什么地方,爆燃的烈焰将夜空染成血色。
借着这阵震天动地的喧嚣,斛律光猛地发力,最后一层土墙轰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