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山岗上,朔风猎猎,高欢负手而立,望向慕容世伏残部仓皇离去的方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绰站在他身侧,欲言又止,手中羽扇轻摇,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忧色。
“王上,要追击吗?”苏绰终于开口:
“慕容世伏仍带着不少精锐。若任其离去,恐成后患。”
高欢摇了摇头:
“不必,让慕容世伏带着满腔怨恨回去,告诉青海各部,他们的可汗是因为宇文黑獭见死不救才战死的。”他顿了顿:
“这比杀光他们更有用。来日我们西去的时候,这些人也好提前帮我们传一传军威。”
苏绰闻言,羽扇微顿,眼中渐渐浮现恍然之色:
“如此也好,咱们集中兵力对付慕容夸吕!这些吐谷浑人战力确实颇为不俗,方才那一战,阿六敦的右翼险些被冲破。若只凭阿六敦的兵马,怕一时还真拿不下他们。”
说着,他又指向战场前面一片平平无奇的的斜坡:
“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妥当了,咱们中军将士鞋底都绑了干草,弓弩手也在冰面上撒了碎砾。就等……”
“就等慕容夸吕这条大鱼彻底入网了!”
高欢接过话头,声音里压抑着兴奋。转身望向身后已经严阵以待许久的“总预备队”:
“全军按计划行事。”
那处缓坡已经提前泼了水,此刻看似寻常,实则已化作镜面般光滑的死亡陷阱。
而对那些刚从汾水洪流中挣扎上岸,又被晋阳军铁骑冲得七零八落的吐谷浑残兵而言,这处看似平缓的斜坡却成了绝佳的喘息之地。
他们一定会选择这里的。
“王上,铠甲已备妥。”
亲兵统领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副乌沉沉的精铁铠甲。
这副铠甲形制古朴,甲片衔接处暗藏玄机,虽不像吐谷浑可汗金甲那般华丽,却胜在更为实用,在关键部位都进行了精工加厚,防御力绝对靠得住。
苏绰的目光在触及这副铠甲时骤然一凝——自洛阳之战后,这甲便被精心封存,今日重新披上,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令绰何故作此神色?”高欢轻笑一声,自顾自系紧胸甲的束带:
“不必担心,我自然知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道理,只远远以弓箭射之罢了!”
山风突然转向,卷着细碎的雪粒掠过战场。
远处,慕容世伏的残旗渐行渐远,而更近处,被困在河滩上的慕容夸吕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高欢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这场精心编织的棋局终局的模样——宇文黑獭失去吐谷浑这个臂助,长安门户洞开,而他的大军,将踏着这场大胜的余威,直指关中腹地。
一念至此,他拍了拍要袅,随即翻身上马:
“击鼓!”
…………
慕容夸吕暴跳如雷,手中金刀狠狠劈向身旁的枯树,木屑四溅。
他粗重的喘息在寒风中凝成白雾,眼中燃烧着滔天怒火。
“卑鄙的中原人!”他咬牙切齿,声音嘶哑:
“先是掘开汾水,淹我大军;如今又不敢正面决战,只把我们围在这里!”
他环顾四周,吐谷浑勇士们浑身湿透,厚重的皮甲吸饱了冰水,沉甸甸地拖拽着他们的行动。
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马蹄深陷在泥泞中,每走一步都艰难万分。
远处,晋阳军沉默的围在外围,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不时射来几支冷箭,带走一两个吐谷浑士兵的性命。
“可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乞伏触艰难地挤过人群,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儿郎们又冷又饿,再耗下去,恐怕……”
“闭嘴!”慕容夸吕厉声打断,金刀直指前方:
“看见那片缓坡了吗?”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地势开阔,坡度平缓,正是骑兵冲锋的绝佳之地。
“咱们之所以冲不出去,就是因为地势太狭窄,我们的战马没有足够的冲锋距离,只要我们能撤到那里,”
慕容夸吕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重整阵型,让儿郎们稍作休整,到时候——”他猛地挥刀:
“我要让那些中原两脚羊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冲锋!什么才是草原儿郎的铁蹄!”
吐谷浑将士们闻言,眼中重新燃起战意。
他们纷纷握紧武器,尽管手指冻得发僵,尽管铠甲沉重如铅,但草原人的骄傲不容许他们在此认输。
“传令下去,”慕容夸吕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全军向缓坡移动,盾牌手在外,弓箭手居中,伤兵和辎重在中间。等到了那里——”他嘴角勾起一抹狞笑。
远处,高欢站在山岗上,望着吐谷浑人的动向,嘴角微微上扬:“终于上钩了。”
风雪中,吐谷浑大军开始艰难地向缓坡移动。
他们每一步都伴随着泥浆的飞溅和沉重的喘息,但并没有人抱怨。他们知道,只要到了那片高地,就是他们反击的时刻。
可就在前锋即将冲上缓坡的刹那,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冲在最前的战马突然前蹄打滑,雄健的战马发出惊恐的嘶鸣,修长的马颈高高仰起,却在下一秒重重栽倒,将背上的骑士甩出数丈远。
“地面有问题,小心!”
有经验的老兵刚喊出声,后面的骑兵已经收势不及,接二连三撞上前方摔倒的同袍。
慕容夸吕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调教的铁骑接连倾倒,沉重的马铠在冰面上刮出深深的沟壑。
更可怕的是,那些摔倒的战马仍在向前滑动,将更多同伴绊倒在斜坡前。一时间人仰马翻,方才好不容易才勉强恢复的阵型再一次土崩瓦解。
“怎么回事?!”慕容夸吕暴怒的吼声淹没在战马的哀鸣中。他胯下的青海骢突然一个趔趄,这位吐谷浑可汗不得不死死抓住马鬃才没被甩出去。
近距离观察下,他终于发现了端倪——看似普通的雪坡上,竟被人泼水冻出了一层薄如蝉翼的冰壳,冰面下还嵌着细碎的砾石,在阳光下闪烁着阴冷的寒光。
与此同时,斜坡之后突然响起震天的战鼓声。
慕容夸吕心头一颤,抬头望去,只见一面高字大纛缓缓在坡顶出现,旗下赫然是阵列整齐的具装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