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武川镇时,他非常喜欢汉人的一句话:
“治大国如烹小鲜,是要讲究火候的。”
那个时候他觉得有朝一日自己肯定能烹好这锅小鲜。
但他没想到到了今日,这锅小鲜连锅都要被人端走了。
“丞相,王将军的八百里加急奏表到了。”
宇文泰一声不吭接过密报,发现封绳上沾着暗红的痕迹,是血。他眉头微蹙,手指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臣思政百拜顿首:
侯景贼心狡诈,趁风雪夜袭,先遣斥候探明城防虚实,复令轻骑惊扰宿鸭湖野鸭,以禽噪掩行军之声。及至城下,贼兵分作三路:一路佯攻东门,吸引守军;一路暗凿冰坎,攀援而上;一路伏于城门,伺机夺锁。
守将杨檦醉卧未醒,更卒懈怠,竟使贼众悄登城堞,未发一矢而外城已陷。
及至内城,贼人更驱百姓为前驱,积柴焚门。火借风势,顷刻燎原,铁门销熔,木闩尽毁。贼众趁乱涌入,守军溃散,杨檦虽仓促披甲,然士卒离心,未战先溃,终为所擒。
今观侯景用兵,诡谲狠辣,尤善乘隙。
邵郡既失,贼势愈张。若坐视侯景经营,扼我粮道,则玉璧筑城之役必受其扰。
臣乞调精兵五千,容臣先破侯景,断其爪牙,再筑坚城。如此,河东可安,关陇无虞。
臣思政惶恐再拜!”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长长划出。宇文泰仿佛看见王思政在昏暗的油灯下奋笔疾书的时候,额头暴起的青筋。
“王上!”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弼和赵贵风尘仆仆地闯入书房。
李弼的铠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赵贵的战靴则满是泥泞,显然都是星夜兼程赶回长安的。
宇文泰不动声色地将王思政的密报收入袖中,转而问道另外一件事:
“晋阳三路大军已至何处?”
李弼解下佩刀递给侍从:
“韩轨部前锋已抵龙门渡口,正在广征民船。侯景……”他顿了顿,与赵贵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那跛子的事我知道了,还有呢?”
赵贵接过话头,声音沙哑:
“斛律金率领三千敕勒精骑突然出现在绥州城下,我们的斥候折了七人才传回这个消息。”
房中的地龙烧得很热,宇文泰却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转身望向挂在殿中的山河舆图,三面黑色小旗已经渐渐向西逼近。他伸手抚过舆图上标注的兵力部署,指尖在玉璧二字上停留片刻,突然问道:
“我军能调动的兵力还有多少?”
赵贵沉默地展开一卷磨损严重的名册:
“沙苑战后至今,各军仅存未参战余部四万余人。其中伤愈归队的占了三成,新募的壮丁又占去四成。”
李弼补充道:
“除去必须戍卫各地关隘要冲的万余守军,再扣除各地维持秩序的州郡兵……”他咬了咬牙:
“真正能机动的中军精锐,不足两万……”
李弼话音方落,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宇文泰的目光扫过名册上密密麻麻的朱笔勾画,这其中每一道红痕都代表着一支被打残的部曲,他心头长叹了一口气。
“传令各州郡,”
沉吟良久,宇文泰突然转身:
“明日召集所有六品以上官员到尚书省议事。”
他顿了顿:
“敢有称病不朝者,夺职;敢有拖延怠慢者,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