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雪夜入邵郡(下)(1 / 2)

风雪愈加肆虐,老崔一手钳住更夫的咽喉,一手持刀抵在他腰间,借着风雪的掩护向外城城门方向潜行。

更夫的双腿不住打颤,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手中梆子倒是一刻也不敢停。

远处城门处的火光在风雪中忽明忽暗,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睁开了眼睛。

老崔眯起眼睛,透过纷飞的雪片,隐约看见侯将军已经带人控制了门洞。

十几个长安贼军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鲜血在雪地上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有个身材魁梧的士兵还在挣扎着想要爬起,他的甲胄上沾满鲜血,右手仍死死握着断成半截的长枪。

侯景眼疾手快,手中马槊刺出,槊尖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寒芒。砰的一声闷响,槊杆重重拍在那士兵的后脑上。那壮硕的身躯猛地一颤,随即像截木头般栽倒在雪地里,溅起一片血色的雪沫。

“去把城门弄开!”侯景低声喝道,嗓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沉重的铁链在绞盘转动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但声音很快就被呼啸的风雪吞没。

三丈高的包铁城门缓缓开启,铰链处迸出几点火星,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随着外城城门在风雪中缓缓洞开,城外雪地里突然站起无数白影,斛律光的那一路兵马也回来了。

他们沉默踏着齐膝深的积雪涌向洞开的城门。

老崔下意识的在人群中搜寻,突然眼前一亮。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士兵,正是早些时候问他去向的小伙子。

那孩子外面只裹了层粗麻布,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单薄。

但老崔知道,看似简陋的外表下,里头定然是定然是精良的铠甲与温暖的棉衣。

高王治军,向来如此,老崔不由得心中感慨。他记得去年寒冬,高欢亲自巡视军营时,发现几个新兵的冬衣不够厚实,当即下令将府库中最好的棉甲全部分发下去。

即便是最普通的士卒,也配发了精铁打造的护心镜。

别的不说,和那些恨不能把兵士们的饷谷都克扣下来的人相比,高王对兵士们的态度当真让人没话说。

想到此处,老崔心中不由得振奋了几分。

杨檦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他醉眼惺忪地推开怀中衣衫不整的美妾。摸索着床头的佩刀时,不慎打翻了昨夜未尽的酒盏。液体浸湿了锦被,散发出浓烈的酒气。

这位西魏骁将昨夜喝得烂醉,此刻头疼欲裂: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我么?!为何还来扰本将军清梦?”

杨檦赤红着双眼,一把拽开房门,对着来人劈脸就是一巴掌。

他的亲信王校尉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顿时浮现出五道鲜红的指印。

王校尉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声音发颤:

“将军!大事不好了!晋阳兵……晋阳兵已经攻破外城了!”

杨檦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得胡须乱颤:

“哈哈哈……晋阳兵?他们莫非生了翅膀?这数九寒天,连鸟都飞不过来!”

他转身抓起案上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

“想来是哪个营的囚徒盗贼鼓噪作乱罢了,不要一惊一乍的,待本将军酒醒后把他们统统砍了便是!”

“将军!”王校尉急得直跺脚:

“外城城楼上已经竖起侯字大旗了!守城的张将军首级就挂在城门上!必然是贼人夤夜而至,外城守将反应不及啊!”

“放你娘的狗屁!”

杨檦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精致的酒器咣当砸在地上,碎成数片:

“别人还有可能,还侯字大旗?侯景那瘸子还在悬瓠城吃灰呢!这冰天雪地的,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会出现在此处!”

他摇摇晃晃地抽出佩刀,刀尖直指王校尉咽喉:

“再敢妖言惑众,老子先砍了你的狗头!”

但他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杀——!”

杨檦的笑容僵在脸上。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这是军阵之声啊。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后竟汇聚成万人齐呼的声浪。

他的酒瞬间醒了,手中的佩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

杨檦的嘴唇开始发抖,他踉跄着扑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

寒风夹着雪粒扑面而来,城东方向火光冲天,远处传来一阵阵喊杀声。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又狰狞地大笑起来:

“假的!都是假的!这些贼囚徒还敢放火!”

他一把揪住王校尉的衣领:

“去!把府库里的金银都搬出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给本将军杀光这些装神弄鬼的鼠辈!把他们全杀了!”

王校尉绝望地看着杨檦癫狂的模样,正欲再劝,忽听远处又是一声欢呼。

他心头一震,猛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将军!快上内城抵御吧!内城还没丢!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杨檦这才如梦初醒,踉跄着冲向铠甲架,手忙脚乱地套上铁甲。

可他昨日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此刻手指还在不住颤抖,铜扣怎么也扣不上,气得他猛捶胸口,铠甲发出阵阵闷响。

床榻上的美妾被惊醒,睁眼便见室内冲进了另一个男人,吓得尖叫一声,却被杨檦一把推倒,额头重重磕在床沿,顿时血流如注。

他跌跌撞撞冲出房门,穿过庭院时,昨夜宴饮的厅堂仍是一片狼藉——酒壶倾倒,残羹冷炙洒了一地,几个歌姬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其中一个穿绛红长裙的舞姬似乎想跟上来,颤抖着伸手哀求:

“将军,带奴家一起……”

杨檦眼中凶光一闪,抬腿便是一脚,狠狠踹在她心窝上!那舞姬闷哼一声,撞在廊柱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瘫软在地。

“废物!都是废物!”杨檦翻身上马,马鞭狠狠抽下,战马吃痛嘶鸣,前蹄高高扬起。他面容扭曲,声嘶力竭地咆哮:

“让人不声不响就破了外城,守城的都该杀!该杀!”

…………

老崔蹲在外城一处民宅的屋檐下,捧着热粥小口啜饮。

这户人家的老妇人天不亮就煮好了粥,颤巍巍地端给突然出现在外面的老崔。

“军爷,趁热喝。”

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堆着笑,缺了门牙的嘴说话漏风:

“老婆子只有一个孩儿被征去服徭役了,听说在玉璧给王将军搬石头……”

老崔心头一颤,若是有敌军打到河南,家里人会不会也这样战战兢兢地讨好入侵者?手中粥忽然变得难以下咽,他默默把剩下的半碗放在台阶上。

“老崔,”络腮胡子队主在街角招手,“侯将军有令,征集柴草火烧内城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