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心头一动:
“国老何以教我?”
“王上可知,筑一座坚城要耗费多少?”
高欢一怔,他倒是没想到郦道元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郦道元不等他回答,便从案头取过算筹,手指翻飞:
“就以城墙高三丈,基厚两丈,顶部宽一丈五尺,纵横十里算。这等要害城池无论如何都要以夯土为芯,再外砌青砖。”
说到这里,他目光炯炯望向高欢:
“昔年我们筑归德城,乃是平地起城,饶是如此尚用了壮丁两万,工匠三千,历时将近一年才成。王上以为,在那么一处险地,王思政要耗费多久?”
高欢目光微凝,看着老人将一枚枚算筹摆在不同的位置。
“塬上的石料想来是不足的,估计需要从外面转运,每块运费折粟米一斗;青砖就算可以就地烧制,也需耗费大量柴薪;灰浆要用糯米汁调和,仅此一项就需上等糯米无数。这些都是我们建归德城的时候实打实耗费了的。”
郦道元声音平静:
“这还不算守城器械、粮仓武库、引水暗道。”
算筹最终排出一个惊人的数字。高欢盯着那个数目,眉头渐渐舒展:
“国老的意思是……”
“想要金汤之固,那可是要真金白银往里面砸的。”
郦道元轻叩案几:
“长安和我们连年征战,况且去岁关中旱蝗相继,秋粮仅收三成。老臣听闻,宇文泰连宫中用度都削减了一半。如今的长安府库,想来是没多少余粮了吧。以老朽的浅薄之见,”郦道元的声音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
“王思政若要筑城,虽得了汾黄交汇的天险地利,却是在透支西边最后的气力。此所谓竭泽而渔,不得人和啊!”
窗外风声渐紧,吹的树枝哗哗作响。高欢忽然觉得心头一片明朗,仿佛有人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王上再请看。”郦道元又指向图上另一处:
“这里是我专门标注的,汾水上游的这片山林,是方圆百里唯一的成材林场,西魏若要烧制筑城所需的千万块青砖,非从此处取柴不可。”
他在绥州位置重重一划:
“若我军能控制绥州,便可切断其运输通道。老朽多年前考察汾水时,曾在此处发现一条古道,可容轻骑突袭”
高欢眼中精光一闪:“国老真百事通也!”
郦道元捋须微笑,眼角皱纹舒展开来:
“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与其强攻坚城,不如断其根基。”
高欢起身,郑重一揖:
“怪不得古语有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国老真是国之重宝啊!”
郦道元连忙避让:
“王上折煞老臣了。”他顿了顿,忽然问道:
“那位江南来的公主,王上打算如何安置?”
高欢眉梢微挑,好奇道:“国老为何突然提起她?”
“老臣听闻,江南的昭明太子当年主持编撰文选,在摘文录字之余还收录了不少军事韬略。”郦道元意味深长地说:
“南北对峙多年,彼此知之甚少。若能借公主之口,了解江南虚实,无论是共抗西贼,还是日后……”
他顿了顿:“都是大有裨益的啊!”
高欢会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国老放心,这个我理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