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数日已过,陈庆之一行已经离开了建康。
秋夜寒凉,江风裹挟着水汽从船舱缝隙渗入,烛火在铜盏中摇曳不定,将萧妙芷伏案的身影投在舱壁上,忽长忽短。
萧妙芷独坐船舱,一盏灯映着她清瘦侧脸。案上简牍堆积如山,其中一卷摊开,墨字清晰,正是汉书中记载昭君出塞的篇章。
“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
萧妙芷盯着简牍上这句话许久,批注的朱砂小字密密麻麻爬满简牍边缘,显然这几日已经反复翻阅多次。
烛火忽地一跳,映得她眸中光影闪烁。
再往下读,等看到“单于死,从胡俗复嫁其子……宁胡阏氏葬青冢,”的时候,她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胡风北地,身不由己。
那高氏,听说出身六镇,那里和胡人也是一般无二了吧。
她闭了闭眼,耳边似又响起建康城中那些闲言碎语:
“北地风俗野蛮,女子再嫁父兄,毫无礼义廉耻!”
“那高氏虽是汉姓,可自幼长于六镇,与胡人何异?”
萧妙芷下意识攥紧了简牍,窗外,江风呜咽,浪涛拍打着船舷,一声声如命运叩门。
…………
船舱里的烛火渐弱,舱内愈发昏暗。
她抬眸望向舱外,发觉天气倒是难得的晴朗了起来,窗外月光如水,洒在江面上,碎成千万片银鳞。
但北方一片漆黑,只有几颗孤星悬在天际。
“公主,夜深了,该歇息了。”侍女青梧轻声提醒,手中捧着一碗温热的姜茶。
萧妙芷摇了摇头,呆呆的看着窗外。
青梧见她出神,不敢多言,只默默退至一旁。
舱外,陈庆之负手立于船头,他侧耳听着舱内的动静,眉头微皱。
这几日,他早已发现公主的异样。
她极少说话,只是整日里在船舱里翻书。
“将军。”副将低声唤他:
“公主似乎……”
陈庆之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舱门,轻轻叩了叩。
萧妙芷慌忙合拢竹简,却带倒了案头一盏熏香。香灰倾洒,在素白裙裾上烙下几点灰痕。
“将军请进。”
陈庆之并未贸然推门,只在门外微微躬身:
“今日月朗星稀,公主若是还未歇息,不妨出舱一观。”
萧妙芷闻言当即起身,刚一出门便问道:
“陈将军,你说王昭君当年,可曾后悔?”
陈庆之一怔,随即摇头:“史书未载。”
“是啊,史书未载。”她轻声重复,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后人只记得她‘和亲’之功,却无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陈庆之沉默片刻,忽道:“公主许是想茬了,如今的江北,可不是匈奴那等蛮夷之地。”
“哦?自衣冠南渡以来,北方竟还是华夏之地吗?”
萧妙芷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轻慢,这也难免,自从南北隔江分治以来,江南向来是自诩为华夏正朔,衣冠所在。而与之相比,北边不过是一群索虏占据的蛮夷之地罢了。
陈庆之莫名叹了口气,目光微垂:
“公主此言,却是让末将汗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