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你少跟朕装糊涂!南宗祭孔之事,为何不早报?事成之后,才假惺惺送来消息,你当朕是傻子吗?”
吕芳心中一惊,扑通一声跪下。
“万岁爷息怒!吴明、吴亮等人,确实不知详情。杨帆只说祭孔,却未提祭文之事,底下人不懂这些,便没有及时上报,奴才万死!”
他知道,嘉靖此时的怒气,只有三四分,其余的情绪,难以言明。
他不敢多言,只是低着头,等待着嘉靖的下一步反应。
嘉靖冷冷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
“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吕芳抬眼,只见嘉靖的脸上,写满了沧桑,眼神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这是他跟随嘉靖四十年来,从未见过的。
他心头一恸,倍感悲凉。
他知道,皇上是真的老了。
自他跟随嘉靖四十年,从未见其如此。
即便是当年仇鸾事件,嘉靖震怒到开棺戮尸,也未曾有过这般挫败感。
吕芳瞬间明白,杨帆抢先祭孔,或许是猜到严家要抢在裕王前祭孔。
若是严家得逞,朱家将陷入被奸臣钳制的困境,届时,想要拿下严党,会变得异常困难。
而年迈的嘉靖,已没有多少时间,与严家这样耗下去了。
他甚至想到,若是在献俘仪式时,给严嵩留点面子,或许就不会如此了。
他喟然长叹道。
“万岁爷,人总有老的时候。事情终究挽回,这也是天意。”
嘉靖喃喃地重复着“天意”二字,忽然一笑,问道。
“吕芳,你查探到的消息,严嵩是否真要去天坛祭孔?”
吕芳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轻蔑。
“朱七、徐九查到,严家人近日频繁往来,私下早已串通,就等这几天动手了。”
他觉得,天坛祭孔,闻所未闻,不如直接祭天。
严嵩此举,不过是装神弄鬼,沽名钓誉罢了。
他询问道。
“万岁爷,要不要奴才出面,制止他们?”
嘉靖慢慢平复下来,淡淡地说道。
“他们想丢人,不必拦着。”
他已经看过密报,知晓杨帆的组合拳已经打出。
那篇大道祭孔的祭文,和警世录,在京城流传甚广。
严嵩此时再祭孔,已无任何意义。
他只是在思考,杨帆的大道祭孔,是否有问题,会不会引出别的事端。
他担心,承认杨帆“本朝以尧舜大道立国”的说法,会动摇圣人之制,让百官缙绅不满。
随后,他让吕芳拿出杨帆的《运朝疏》,再次细看。
吕芳一边取奏疏,一边说道。
“万岁爷,‘本朝以尧舜大道立国’,这话在太祖时期,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成祖之后,就不好说了。虽说底子一样,可表面上,总得有些区别。”
嘉靖自然明白,吕芳的话,与他之前在飞玄宫和杨帆聊的内容相关。
他本以为,这些问题,要在几年后,拿下严党,再考虑清流之事。
没想到,严家的势力,远超预期,竟然造出“八牛同死”的谶谣,让百官缙绅,与朱家对立。
他不是开国之君,没有太祖的权威,若是真的闹起来,结局难料。
他再度翻看《运朝疏》,这一次,他看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严家勾结外力,意图搞霸府,是确凿无疑的。
以前,他还怀疑严嵩的胆子,如今事实俱在,去天坛祭孔,变相祭天,是想改换天命。
而这一切,都源于外力带来的变数。
他扔开奏疏,缓缓站起身,问道。
“吕芳,你见过倭寇吗?你可知,这倭寇,为何总也剿不完?”
吕芳虽常看密报,却无亲身体会,他想了想,说道。
“奴才听说,佛郎机的火枪、火炮、大船,都难对付。而且,海商走私的利润,极高。寻常百姓,走私一趟丝绸,就能赚几百两。暴利之下,有人通倭,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今日的情绪特别,聊得很舒坦,更像两个老头在拉家常。
嘉靖享受着这种氛围,他说道。
“这,便是倭寇剿不完,严嵩胆子大的原因。这是千年未有之变局。”
吕芳有所领悟,感慨道。
“若严嵩倒向佛郎机,便是数典忘祖!几千年来,从未有中土依附外人的情况!”
嘉靖冷笑一声。
“严嵩,他是想立牌坊,打着圣人的旗号,诓骗天下人。”
吕芳眼神一凛,沉声说道。
“万岁爷,不能让他立住牌坊!”
嘉靖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殿门,猛地拉开门。
“嘎吱——”
一声刺耳的声响,天光涌入,昏暗的大殿,顿时一片光亮。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严嵩严世蕃接旨!”
严府内外,近百人顿时懵了,脸上的笑容凝固。
两个身穿青色宫装的太监,站在大门口,再次高喊。
“严嵩严世蕃接旨!”
严嵩、严世蕃虽然诧异,但还是带头跪下,众人也跟着齐刷刷跪了一地,场面瞬间变得肃穆起来。
为首的太监,打开手中的黄绫圣旨,尖细的嗓音在严府内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本朝以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立国,祭祀往圣先王,所以尊道统,示天下,朕念及大道,年年亲定科举题目,使圣学有统绪。如今倭寇平定,孔子诞辰将至,命裕王代朕,释奠先师,严嵩以首辅身份,从祭……”
圣旨的内容,犹如一记晴空霹雳,炸在了严嵩和郭朴、袁炜等老臣的头上。
他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心中暗自泄气。
而其他人,则面面相觑,不甚明白。
他们只知道,皇上让裕王去祭孔,让严嵩从祭,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严嵩等人的表情,却告诉他们,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严嵩怔了许久,才缓缓跪下,接过圣旨。
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严世蕃也跟着接旨,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不解。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
严嵩如遭晴空霹雳,他深知,以嘉靖的性子,不会这么快行动。
他想,必然是杨帆的举动,提醒了皇上。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两眼发黑,头脑一阵晕眩,栽倒在地。
“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