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圣人之道(2 / 2)

朱翊钧忽然明白过来,不觉莞尔一笑,随即放下布帘。

他心里冒出一句话。

“百姓这回是把我当成自己人了...”

他同时感受到了一种深沉的踏实感。百姓没有议论,是因为已经知道他朱翊钧干的事是为百姓的,既然是百姓自己的事,当然就不议论了。而他们之所以自发让出道路,对多数人而言,是一种自发地尊重,而就算对他朱翊钧不满的人,此时也充满了敬畏。

这种安静且井然的气氛,对此行而言,正是大吉大利。

因为严家党羽和满京城里对变法不满的人,会被此场景深深震慑。

百姓的自发行为,会让他们感受到空前巨大的无形压力。

“大人,码头到了。”

侍卫的声音将朱翊钧从思绪中拉回。

下了轿子,一艘官船已经停靠在岸边。

朱翊钧回头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转身登船。

这一次行船很快,不到十天就到了杭州。

朱翊钧再次踏上杭州地面,颇感恍如隔世。

而这时的驳口已经站满了十多个人,领头的是张居正,身后跟着四五个人,除了申时行,却没有见过,想来就是张四维、归有光等人了。

“太岳兄!”

朱翊钧远远地就高声招呼。

张居正快步迎上前,两人在码头中央相会。

历经劫难,朱翊钧和张居正再次相见,都顿时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回想这一路走来,两人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尤其是这波学案和奴变风潮,差点逼得两人都没有活路。

而幸好两人又都有金刚不坏之志,抓住转瞬即逝的一线生机,果断投出重手,这才让变法大盘转危为安。

“朱大学士一路辛苦了。”

张居正拱手行礼,眼中带着复杂的光芒。

朱翊钧哈哈一笑,大步迎上来,道。

“太岳兄,这几位仁兄个个不凡,怎么还不介绍于我呢?”

众人一齐大笑。

张居正心想。

你这少年,行事奇,祸事也奇,一番奇谈把整个大明朝都绕进去了,如今虽说是走出来,可对立之势已成,接下来还有千山万险呢。

此时你我固然同行,以后就难说了...

他一边想,一边也笑道。

“朱大学士啊,你身边这两位才是奇才,这也得给大家认识啊...”

双方一阵寒暄,吕坤、李贽久闻归有光之名,便以弟子礼相见。

不料,归有光不愧是江南大师,学生遍布天下,竟然听闻过二人之名,怜才之心顿起,对众人道。

“朱大学士啊,不知你如何找到这两位高才?各位有所不知,这位吕叔简,年纪虽轻,却已经有大作行世,师从横渠之学,独树一帜,儒林是一片赞誉啊...而这位李卓吾更是了得,几篇论史大作发前人所未发,当真奇才啊...”

众人这时才瞩目起来。

朱翊钧这时候才忽然想到。

怎么张翰、刘应节不来?转念一想,又不觉失笑——

他们严格说是自己的人,这时候自然不方便出面,最好还是张居正来接人,否则双方太过接近,终归是会尴尬。

他暗暗叹了口气。

清流跟我终归还是走不到一起啊...

“朱大学士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疲惫,不如先到寒舍歇息,明日再议正事如何?”

张居正提议道。

朱翊钧点头。

“正合我意。”

一行人离开码头,向城内走去。杭州的街道比京城更为繁华,商铺林立,行人如织。

朱翊钧注意到,这里的百姓对他们的到来似乎并不特别关注,依旧忙着自己的生计。

“江南富庶,果然名不虚传。”

朱翊钧感叹道。

张居正微微一笑。

“杭州自古繁华,但近年来赋税沉重,百姓日子也不好过啊。”

朱翊钧神色一肃。

“这正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

来到张居正的临时府邸,众人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茶香袅袅中,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朱大学士在京城的一番作为,真是令人叹服。”

张四维率先开口。

“一口气拿下二百多名官员,这等魄力,古今罕见。”

朱翊钧摇头。

“非我有魄力,而是那些人罪证确凿,不得不办。”

他看向张居正。

“太岳兄在江南推行新政,想必也遇到了不少阻力吧?”

张居正苦笑。

“何止是阻力,简直是刀山火海。

那些豪强地主,宁可把粮食烂在仓里,也不愿按新法缴纳赋税。”

“所以我才带来了火枪。”

朱翊钧眼中带着冷光。

“有时候,道理讲不通,就得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

归有光闻言皱眉。

“朱大学士,以暴制暴,恐怕...”

“归先生误会了。”

朱翊钧打断他。

“我并非要滥杀无辜。但有些人,不给点颜色看看,他们是不会把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的。”

吕坤适时插话。

“老师,朱大人所言极是。学生亲眼所见,京城那些贪官污吏,平日里道貌岸然,背地里却鱼肉百姓。若非朱大人雷霆手段,不知还有多少人要遭殃。”

归有光沉思片刻,缓缓点头。

“或许是我太过书生气了。”

“不,归先生的顾虑很有道理。”

朱翊钧语气缓和下来。

“我们确实要尽量避免流血。但变法之路,注定不会平坦。有时候,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

张居正轻咳一声。

“今日先不谈这些沉重的话题。

朱大学士远道而来,我们应当设宴接风才是。”

夜幕降临,张府灯火通明。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朱翊钧注意到,张居正虽然表面热情,但眼神中总带着忧虑。

酒过三巡,朱翊钧借口更衣,来到后花园透气。月光如水,照在假山池塘上,泛起粼粼波光。

“朱大学士也出来透气?”

身后传来张居正的声音。

朱翊钧转身,笑道。

“太岳兄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站在池塘边。沉默片刻,张居正突然开口。

“朱大学士,你可知道,现在朝中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朱翊钧神色不变。

“大概能猜到。”

“不仅仅是严党余孽,还有一些清流,也对你颇有微词。”

张居正叹了口气。

“他们认为你手段太过激烈,有违圣人之道。”

“圣人之道?”

朱翊钧冷笑。

“孔子诛少正卯,难道就不是圣人之道了?对那些祸国殃民之徒,就该用重典!”

张居正凝视着朱翊钧。

“你变了。

当初在京城初见时,你还...”

“还什么?还天真地以为靠讲道理就能改变一切?”

朱翊钧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