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朱翊钧刚要说话,老道却摆了摆手。
“吃饭吧,菜都凉了。”
老道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咀嚼的动作缓慢而沉重。
李三看了看两人,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埋头扒饭。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碗筷相碰的声响。
朱翊钧看着面前这两个与他命运纠缠的人,心中百感交集。
老道憔悴的面容,李三紧绷的肩膀,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段时间他们各自的挣扎。
“对了。”
朱翊钧打破沉默。
“李三哥,你上次说的那个案子...”
李三抬起头,眼中带着警惕。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
朱翊钧笑了笑。
“听说结案了?”
李三的表情放松了些。
“嗯,多亏道长帮忙。”
老道轻哼一声。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朱翊钧知道,老道的几句话往往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他看着老道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忽然意识到,师父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不可测。
“殿下这次下江南,恐怕不只是游山玩水那么简单吧?”
李三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春雨淅沥,打在文渊阁后院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朱翊钧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年轻却沉稳的面容。
他嘴角微扬,目光却越过窗棂,望向南方。
“李叔说笑了。”
朱翊钧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桌相碰,发出轻微的声响。
“游山玩水?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老道捋着花白胡须,眼中精光闪烁。
“殿下莫要卖关子,老道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您这次南下,究竟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朱翊钧站起身,走到窗前。雨丝斜飞,打湿了他的衣袖。
他却不以为意,反而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
“就像这做文章。”
他转过身,眼中带着异样的光彩。
“第一要立意高远。”
李三与老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他们跟随朱翊钧多年,深知这位年轻王爷从不做无谓之举。
“不瞒二位。”
朱翊钧压低声音。
“吾已请了何心隐、颜山农两位先生南下主持书院。”
“书院?”
李三眉头一皱。
“殿下要在江南办学?”
“非普通书院。”
朱翊钧摇头。
“是有教无类之地。贩夫走卒也好,达官贵人也罢,皆可入学。”
老道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可是要捅马蜂窝啊!”
朱翊钧轻笑。
“正是要捅。
他们心斋一门的心学,讲求致良知而至尧舜。
不考功名,只求体悟。百姓学了,自然明白何为天理人心。”
李三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殿下这是要...要...”
“要什么?”
朱翊钧目光如炬。
“要动摇士绅根基?要打破科举垄断?还是要...变法?”
最后一个词轻若蚊鸣,却重若千钧。
屋内一时寂静,只听得雨打屋檐的声音。
老道最先回过神来,他拍案而起。
“妙!妙啊!百官缙绅可以把祸水引到皇帝身上,却引不到尧舜身上!”
李三眼中精光暴射。
“殿下此计大妙!书院一开,民心可用。到时候...”
“到时候。”
朱翊钧接过话头。
“吾在江南搞出动静,再让父王祭祀尧舜,把场面搞大。天下人见了,自然会想——皇家自己都在变。”
老道激动得胡须直颤。
“老道这就去安排!等殿下在江南掀起风浪,立刻让裕王殿下大祭尧舜!”
朱翊钧点点头,目光深邃。
“此事关系重大,必须慎之又慎。
李叔,你暗中调集人手,务必保证书院安全。”
李三抱拳。
“殿下放心,老李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得书院周全。”
雨声渐歇,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朱翊钧坚毅的面庞上。
他望着窗外新晴的天空,轻声道。
“风暴将至啊...”
次日清晨,文渊阁值房内,朱翊钧端坐案前,面前堆满了卷宗。
他提笔蘸墨,在最后一份案卷上写下批语,字迹遒劲有力。
“来人。”
他放下笔,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
门外立刻有小吏躬身而入。
“大人有何吩咐?”
“把这些案卷送去刑部用印,然后...”
朱翊钧顿了顿。
“直接送到内阁,就说本官随后就到。”
小吏领命而去。
朱翊钧整理衣冠,铜镜中映出他肃穆的面容。
今日这一战,关系到他南下计划的成败。
内阁大堂,徐阶正与李春芳低声交谈。
严世蕃独自坐在角落,把玩着一件象牙雕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竖着耳朵听着堂内动静。
“徐阁老,李阁老。”
朱翊钧大步走入,声音洪亮。
徐阶抬头,老眼微眯。
“朱大学士今日气色不错啊。”
朱翊钧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
“学案已经办结,请二位过目。”
李春芳接过文书,与徐阶一同戴上老花镜细看。
刚看了几行,两人脸色骤变。
“这...”
李春芳手一抖,差点将文书掉落。
徐阶强自镇定,但额头已渗出细密汗珠。
“朱学士,这...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朱翊钧负手而立,语气平淡。
“徐阁老觉得哪里不妥?”
“两个尚书,十六个四五品官员,百余小官,五十三个书院山长...”
李春芳声音发颤。
“这...这朝堂怕是要空了!”
严世蕃在角落冷笑一声,却仍装作专心把玩手中物件。
“李阁老多虑了。”
朱翊钧不紧不慢道。
“刑罚并不重,大多是革职而已。廷杖的不过寥寥数人。”
徐阶擦了擦汗。
“话虽如此,但董份、袁炜二位...”
“他们带头逼宫,没要他们脑袋已是皇恩浩荡。”
朱翊钧声音陡然转冷。
“怎么,徐阁老觉得不妥?”
徐阶被这气势所慑,一时语塞。
李春芳见状,正要开口,却被徐阶在桌下踩了一脚。
“朱学士。朱
徐阶勉强笑道。
“老夫只是担心董份家财籍没后,其家眷...”
朱翊钧神色稍缓。
“徐阁老放心,吾最厌恶教坊司那套。董家家眷可去皇庄为佃,自食其力。”
徐阶松了口气,偷眼看向严世蕃。
后者依然无动于衷,仿佛事不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