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阁老所言极是。然变法乃父皇钦定,杨帆不过执行之人。若因边关一时动荡便全盘否定,恐非明智之举。”
严嵩表情阴冷,但面上依然恭敬。
“王爷教训的是。老臣只是忧心国事,若有冒犯,还请海涵。”
嘉靖在偏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已有计较。
他轻轻敲了敲扶手,身旁的太监立刻会意,高声宣布。
“皇上有旨,今日朝议到此为止。有关边关军务,着兵部与内阁共议,明日再奏。”
朝臣们纷纷跪拜。
“臣等遵旨。”
待群臣退去,嘉靖依然端坐在八卦台上,陷入沉思。
他与俺答打了半辈子交道,深知鞑靼诸部之间的矛盾不比明朝内部少。
“这才是真实的力量对比。”
嘉靖喃喃自语。
他想起杨帆密奏中提到的鞑靼内部权力斗争,眼中精光一闪。
数日前,嘉靖已密令三边总督郭乾、蓟辽总督杨博调动兵马。
京师防卫已无大碍,宣大方面郭乾也已秘密调兵援救,局势并未完全失控。
嘉靖相信,自己一道圣旨下去,卫军定会效死力,加上一批虎将,杨帆未必会惨败。
嘉靖一直认为杨帆可能想和戎,未必真会大打出手。
自古以来,和戎与变法相辅相成,杨帆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嘉靖好奇的是,杨帆是否有办法让俺答讲和。
至于严家,嘉靖认为他们过于狂妄,以为控制了朝廷就能掌控天下。实际上,朝中还有多个势力并不支持严家。
张居正未参与其中,表现出中立态度;徐阶通过裕王的话表明自己也是中立的,李春芳自然也会跟随徐阶。
最意外的是高拱,他公开说破严家的心思,这是一种强势的中立,意在捞取名望、积蓄后劲。
高拱一向外粗内细,其野心之大,不亚于张居正。
严嵩提出的”钱、兵、人”是霸朝的关键,控制了这三样,就控制了朝廷和天下。
但嘉靖作为将近四十年的皇帝,岂会如此容易对付?他枯坐许久,思虑澄澈。
此时,严世蕃和高拱已把话说破,裕王也点到了杨帆的名字。
嘉靖知道不能再拖,否则一旦提及杨帆变法,必然引发无休止的争吵。于是他抱起拂尘,缓步走向正殿。
众臣见嘉靖一身羽服、怀抱拂尘,缓步走来,都感到惊讶。
嘉靖走到龙椅旁,却不落座,静静望着朝臣,待全场静默后,他念诵佛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群臣心头。
嘉靖将一切有为法视为魔障,暗示钻营取巧、阴谋算计等行为都是魔障。
他将目光转向严嵩,那双看似浑浊实则锐利的眼睛直视着这位权倾朝野的阁老。
“严爱卿,朕问你,俺答在边境磨蹭不去,可是魔障?”
严嵩凛然,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却选择沉默应对。
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嘉靖又转向严世蕃,以看似无关的禅理提问。
“世蕃啊,你说说,何为第一境界?”
严世蕃一愣,随即恭敬答道。
“回皇上,臣以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此为第一境界。”
嘉靖颔首,又问。
“那钱、兵、人,是对是错?”
严世蕃额头见汗,支吾道。
“这...臣愚钝...”
嘉靖不等他回答,直接点明。
“君臣之分,天理昭昭。君不君,臣不臣,便是魔障。”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说严家父子搞君不君、臣不臣的行径了。
严嵩苦笑,深知嘉靖的厉害,只是他仍心存侥幸,认为魔障虽被指出,但仍具威力,嘉靖未必能真正破解。
在前排的徐阶眼皮一跳,余光瞥见高拱也是神色震动。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谁不知道严家这些年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可不就是”君不君,臣不臣”?
严嵩老脸上皱纹更深了几分。
他冲皇帝躬身行礼,声音沙哑。
“皇上圣明。老臣教导无方,犬子愚钝,不解圣意。”
嘉靖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转向殿外飘雪。
“北边战事如何了?俺答在边境徘徊数月,为何迟迟不进不退?”
严世蕃见话题转向军事,暗自松了口气,连忙答道。
“回皇上,蒙古骑兵飘忽不定,我军以守为主,依托边墙...”
“朕给了你钱、兵、人。”
嘉靖突然打断,声音陡然转冷。
“为何不能主动出击,反而要被动防守?”
严世蕃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哪敢说严家暗中与蒙古人有往来,故意拖延战事好从中牟利?
站在武官队列中的杨帆握紧了拳头。
作为变法派的中坚,他早就看出严家在边事上做手脚,此刻见皇帝发难,心中暗喜。
嘉靖不等严世蕃回答,继续道。
“当前应冷静应对,做好回防京师等必要措施。”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严嵩一眼。
“至于江南织造局的银两,边塞将士的粮饷,还是各归其位的好。”
这话一出,严嵩脸色微变。
他前日刚挪用江南税银充作”军费”,实则大半进了严家私库,没想到皇帝竟了如指掌。
“皇上明鉴!”
徐阶突然出列,声音洪亮。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巩固边防,而非贸然决战。”
高拱也紧接着附和。
“徐阁老所言极是。蒙古人狡诈,我军贸然出击恐中埋伏。”
嘉靖表情满意。
他这一手以退为进,既敲打了严家,又给了变法派发声的机会,更让主战派无话可说。
严嵩眯起浑浊的老眼,心中暗恨。
他本想借决战之名调动全国资源,进一步掌控朝政,没想到皇帝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化解了危机。
更可气的是,徐阶、高拱这些对头竟敢当着他的面唱反调!
“皇上。”
严嵩开口。
“老臣以为,回防京师固然重要,但钱、兵、人等资源也必须提前准备,否则将误国大事。”
嘉靖似笑非笑。
“严爱卿所言极是。那就由徐阶主持具体调度,严爱卿从旁协助如何?”
这一招分权之计让严嵩心头火起,却不敢表露,只得躬身道。
“老臣遵旨。”
徐阶连忙出列。
“臣才疏学浅,还需严阁老拟票定夺。”
朝会至此,嘉靖已大获全胜。
他疲惫地挥挥手。
“今日就到这里吧。裕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站在亲王首位的裕王恭敬道。
“儿臣以为,军国大事当由内阁诸位大人商议定夺。”
嘉靖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座。太监尖声宣布退朝,群臣跪拜恭送。
严嵩在严世蕃搀扶下慢慢走出大殿,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压低声音对儿子道。
“去信给大同那边,让他们加紧动作。等俺答破了边墙,看那昏君还能不能坐得住!”
严世蕃连连点头,小眼睛里闪着阴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