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痛彻骨髓的自我剖白,这锋利的论断,正是他深植于心底、欲行之于天下而未能诉诸文字的雷霆之策。
它从一位被罢黜的宗室领袖笔下流淌而出,其价值胜过千军万马。
许久,嬴政缓缓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暖意:“伯父此书……甚善。
传寡人诏令,即刻将此《宗室诫》全文,着少府令精选善书之吏誊录百份,分发所有宗室子弟,无论嫡庶长幼,人手一册,令其十日之内,必须熟读成诵,抄写全文三遍。令其焚膏继晷,深刻体悟。
若有懈怠敷衍者,宗正府严惩不贷。
命宗正关内侯,将此书定为宗室子弟开蒙进学之首课,凡宗室子弟,自启蒙识字始,必以此书为圭臬,日日诵读,岁岁研习,将其精神,刻入我嬴姓子孙之血脉。”
“将此书原本,置于寡人案头。”
嬴政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继续说道:“再着人…悄悄传话渭阳君:‘寡人知其心。’静养之余,当善自珍摄,保重身体。来日宗室之新局,尚需伯父之力。”
这句话,便是对嬴傒此番蜕变最高的认可与安抚。
他不再是罪臣,而是成了嬴政手中一把用于整肃宗室、涤荡百年沉疴、树立全新法则的、最锋利也最沉重的旗帜。
“喏!”刘高凛然应命,身影迅速退出殿外。
诏令,瞬间横扫咸阳城所有悬挂着嬴氏宗族标记的府邸。
“血脉无功,则为庶民。”
“血脉无功而窃据高位,等同蠹虫。”
“得位食禄而不赴公战,是为国贼。”
这三句如同带着荆棘的鞭子,狠狠抽在所有依靠祖荫过活的宗室子弟心上。
恐慌、愤怒、绝望、茫然……种种情绪在每一座华贵的府邸中蔓延。
关内侯府中,老侯爷将儿孙尽数唤至厅前,手持《宗室诫》,一字一句诵读训诫,目光扫过堂下子孙:“这上面每一个字,都是大王的意思,更是渭阳君以自身荣辱为代价,给我嬴氏指出的一条生路,此乃我宗室生死存亡之秋。
摆在尔等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去边关搏命挣功名,要么潜心修习律法算学,谋个实缺为国效力。
若再让老夫听闻,有谁胆敢游手好闲,败我嬴氏门风,辱没祖宗威名,无需大王动手,老夫亲手打断他的腿,逐出宗祠。”
关内侯的怒吼,如同最后的通牒。
昔日充斥着阿谀奉承与慵懒气息的宗室府邸,仿佛一夜之间被投入了冰水。
哭嚎、争吵、摔打器物的声音在不少府邸内响起,但很快又被更严厉的呵斥声压了下去。
适龄的子弟,无论情愿与否,纷纷被驱赶向演武场、学舍或奔赴边关屯田之所。
一种久违的、带着惶恐不安却又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发的锐意进取之气,在嬴氏宗族这棵看似固化的大树内部悄然萌发。
咸阳城的酒肆暗巷中,偶尔能听到压得极低的、充满怨毒和绝望的诅咒:
“渭阳君…他疯了,他这是要掘我嬴氏的根啊。”
“‘血脉无功则为庶民’?何其荒谬,我等生而尊贵,岂能与贩夫走卒同列?”
“大王…好狠的手段,这是逼着我们去送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