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臣引狼入室,驭下无方,形同纵容,致使朝堂混乱,动摇国本。
臣…臣无颜再居相位,再无颜面立于朝堂之上,更无颜面对大王。
恳请大王…恳请大王罢黜臣相邦之职,将臣削爵庶为民,流放边陲,以儆效尤。”
他几乎要将头磕在地上,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然而,预料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伯父!”
嬴政的声音异常平和,带着一丝疲惫:“寡人召你前来,不是要听你请罪的,先莫言其他,看看这个。”
他没有抬头,只是手指轻轻点了点御案上单独放置的一份帛书。
嬴傒怔住,茫然抬头,顺着嬴政的手指望去。
那份帛书,显然与周围那些罪证文书不同。
是什么?
赦免?
还是更严厉的判决?
他心中一片混乱。
在嬴政无声的注视下,他迟疑地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到御案前。
嬴政亲手拿起那份帛书,递给了他。
嬴傒双手微颤地接过。
帛书入手微沉,展开,映入眼帘的,是锋芒内敛又力透纸背的篆字标题---《谏逐客书》。
落款,赫然是“廷尉府右监,李斯”。
见此,嬴傒浑身猛地一颤。
嬴肃等人那篇充斥狂悖、疯狂排外的《逐客书》刚刚呈上不久,李斯的《谏逐客书》竟已如此完备地摆在了大王案前。
这哪里是仓促应对?
分明是早已备好的反击。
此刻,嬴傒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些墨色淋漓的文字上: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雎......使秦成帝业。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一个个名字,一段段功业,沉重而清晰地敲打在嬴傒的心坎上。
他越往下读,越是心惊肉跳。
李斯没有一句空洞的辩驳,没有一句情绪化的指责,而是以无可辩驳的秦国历史事实为铁证。
穆公称霸西戎,靠的是由余、百里奚、蹇叔、邳豹、公孙支这五位“外客”。
孝公变法图强,奠定秦国根基,靠的是卫人商鞅。
惠文王开疆拓土,破合纵,靠的是魏人张仪。
昭襄王废权臣、强公室、奠定帝业基础,靠的是魏人范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