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着实没想到,苏威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反对。
纳言一职本是门下省核心,与中书省同掌机要,共议国政,并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
可经他去年调整官制后,门下省的实权已大多划归尚书省。
如今的纳言不过是个有资历无实权的荣誉性官职,既无调兵之权,也无管粮之责。
他给苏威这个职位,本是看在其历经三朝的资历,想让老人安度晚年,没成想这老东西竟还敢当众捋他的虎须。
裴元峥的指尖在玉带上顿了顿,正要开口,殿内突然响起一阵甲叶相击的脆响。
颍川都督李靖已大步出列。
他身着一身紫色官服,袍角绣着暗纹流云,衬得他本就挺拔的身形愈发如松似柏。
腰间系着一条莹白的玉带,行走时玉块相撞,发出“泠泠”的轻响,比甲胄的铿锵更显沉稳。
他面容刚毅,眉峰微蹙时自带几分武将的锐利,却在走到殿中时收敛了锋芒。
先是对着御座上的杨侗躬身行稽首礼,袍角垂落在地,腰背弯得规整却不卑微。
起身时又转向裴元峥,抬手作揖,动作利落干脆,没有文官的拖沓。
待站直身子,他才开口说话。
声音依旧铿锵有力,只是少了战场厮杀的戾气,多了几分朝议的庄重,字字掷地有声。
“苏大人此言差矣!”
“岩绿城是什么地方?是关中通往朔方的门户,也是挡住突厥铁骑南下的屏障!”
李靖的眉峰高高蹙起,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殿内时,连那些低声议论的官员都下意识闭了嘴。
“若是拿下岩绿城,往西能通河西,往南可直逼长安,其地位何等重要。”
说到此处,他转身对着御座方向拱了拱手,再转回来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急切。
“一旦拿下岩绿城,咱们既能断突厥的粮草补给,又能把战线推到朔方去,这是何等划算的事!”
“本来大帅只是让裴元庆将军带飞虎军去教训教训梁洛仁,让他为之前的挑衅付出代价。”
“可没想到裴元庆将军如此悍勇,竟一路杀到了岩绿城下,这是天赐的破局机会啊!”
“天赐的机会,怎么能因为‘怕粮道险’就放弃?”
李靖的声音陡然拔高,殿内悬着的宫灯都被震得轻轻晃动。
“裴元庆将军带着飞虎军在前线拼杀,弟兄们在岩绿城外顶着箭雨填壕沟,冻裂的手还攥着长枪,夜里守营寨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他们拿命挡着突厥人,咱们在洛阳的暖殿里坐着,却还在计较‘府库能不能轻易调拨’,传出去,天下将士会怎么看?”
“会说朝廷薄情,会说咱们这些在后方的官员贪生怕死!”
“日后再有人作乱、再有人犯境,谁还会为朝廷卖命?谁还会相信‘有功必赏、有难必援’的话?”
话音未落,李靖猛地单膝跪地。
膝盖砸在青石地砖上发出“咚”的闷响,震得周围官员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脚。
他仰头望着裴元峥,双手按在膝上,眼神坚定如铁,没有半分犹豫。
“末将李靖,愿请命率五千轻骑护送粮草!”
“末将以颍川都督的印信担保,保准将粮草安全送到飞虎军大营,若有半分差池——”
他顿了顿,声音掷地有声,“若粮草丢了、若弟兄们折了,末将不用大帅动手,自会提头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