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端望着远处敌军营地的灯火,那片摇曳的火光在夜色里连成一片昏黄的海,隐约能听见风里传来的战马嘶鸣。
他缓缓直起佝偻的脊背,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即便拄着拐杖,也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沉凝。
夜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战袍下摆,露出腰间悬挂的青铜令牌。
那是梁师都当年亲赐的“监军令”。
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在印证他心中的盘算。
只要除掉梁洛仁,他就能以梁国掌控者的身份与突厥结盟。
雕阴郡的铁矿可分七成给突厥,换来他们的铁骑支援。
城内府库的金银珠宝能安抚骨咄禄,让那些射雕手真正为己所用。
甚至连裴元庆那边,也能以“献城”为筹码,与他好好谈谈和谈之事。
一切,都可以好好商量。
这么多年了,他从粮草小吏做到工坊总管,再到手握兵权的老臣。
这座城的每一块砖、每一口井都浸着他的心血,也该轮到他坐上那个位置了。
夜风越来越狂,卷着城楼的旗帜发出“猎猎”的怒响,像无数面鼓在耳边敲打。
冯端拄着铁拐杖,一步一步走下城楼的石阶。
拐杖头敲击青石板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踩在权力的棋盘上。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忽长忽短,路过值守的士兵时,对方下意识地躬身行礼,他却连眼皮都没抬。
这些人里,有半数是他工坊里出来的子弟,早就是他的人了。
只是他没注意到,箭垛内侧的阴影里,一个亲卫正屏住呼吸缩在砖缝后,手里的弩箭始终对着他的背影。
直到他消失在城楼拐角,亲卫才敢吐出一口浊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进衣领。
城楼顶端。
梁洛仁指尖捏着那卷油布地图,密道记号上的墨迹比别处深了三分。
他将地图凑到灯笼下,火光透过油布,把“密道”二字映在他脸上,像两道黑色的伤疤。
“冯端......”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齿间磨出冷硬的声响,眼底的狠厉像淬了冰的刀。
“我当你是梁家老臣,敬你三分,你倒敢惦记起我的位置了。”
“可汗。”
亲卫校尉王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甲胄上的铜环裹着棉布,走路时半点声响都没有。
梁洛仁转过身,将地图卷成紧实的筒状,塞进怀里。
“西城门守将张奔是冯端的表侄,你带五十亲卫去换防,就说本汗查哨,当场拿下,不必请示。”
他顿了顿,指节叩了叩箭垛上的密道方位。
“另外,带三百精锐亲卫,把守住密道真正的出口。”
“冯端在图上标的是假出口,恐怕通向的是突厥人的埋伏圈。告诉弟兄们,把住出口,靠近者格杀勿论。”
王威眼神一凛,单膝跪地。
“末将遵命!”
起身时,他瞥见梁洛仁腰间的佩刀已出鞘半寸,刀光在灯笼下闪着寒芒。
梁洛仁重新望向城外的夜色。
敌军营地的火把像撒在地上的星子,此起彼伏地明灭。
西北方向的突厥营帐里,传来马奶酒的酸气和粗犷的笑骂声,隐约能听见骨咄禄的声音夹杂其中。
城内的工坊区亮着成片的灯火,那是冯端的人在连夜赶制军械。
灯火映在城墙的影子,像一张张蠕动的网。
一切都看似平静——敌军未动,突厥未反,百姓安睡。
可梁洛仁却能听见暗流涌动的声响。
冯端的铁拐杖在石板上敲出的野心,骨咄禄酒杯碰撞的算计,城外尉迟恭磨剑的寒光。
还有城内士兵腹中的饥鸣......这场仗,从来都不止是守一座城。
他不仅要挡住裴元庆的铁骑,还要撕开冯端和骨咄禄的勾结。
不仅要守住岩绿城的城墙,还要攥紧梁家的权力。
他伸手按在城楼的箭垛上,砖石被夜风浸得冰凉,却让他越发清醒。
冯端以为拿捏了他的退路,骨咄禄以为能坐收渔利,可他们都忘了,这岩绿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刻着“梁”字的烙印。
夜色更深了,城楼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梁洛仁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