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
冯端转过身,脸上堆起的忧色像层薄霜。
可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淬了冰的锐利,像老鹰盯着猎物时的眼神。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节突出如老树根,在城砖上一条条点过,每一下都像敲在梁洛仁的心尖上。
“老臣是想问问可汗,咱们的底气在哪?”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夜风的凉意。
“粮草,府库现存两万石,够守城士兵吃个几十日不假。”
“可您掀开粮囤看看——半数是受潮的糙米,霉味能呛得人睁不开眼,连拉车的老马都甩着尾巴不肯碰。”
“兵力,守城的三万兵马,有一万是临时从工坊、田埂上拉来的百姓。”
“手里的兵器不是豁口的刀就是弯了的矛,昨日还有个新兵握不住弓,把箭射到了自己人的帐篷上。”
“至于援军……”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像钩子似的扫过不远处的突厥射雕手。
那些人正围着篝火赌钱,马奶酒的酸气顺着风飘过来,混着他们粗野的笑骂声。
“那些突厥人,箭囊里的箭怕是都没沾过血,眼里盯着的不是敌军,是府库里的绸缎和珠宝。”
“等城破了,他们第一个冲上去分赃。”
梁洛仁的指节攥得发白,指骨凸起像要戳破皮肤,佩刀的刀柄被冷汗浸得发滑。
冯端说的句句是剜心的实话,可从这老东西嘴里说出来,每个字都裹着嘲讽。
像在当众扒他的铠甲,让他光着膀子站在寒风里。
“冯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喉结滚动时带着铁锈般的涩意。
“老臣斗胆,想问问可汗的打算。”
冯端往前凑了半步,灯笼的光斜斜照在他脸上,把眼角的褶皱拉得老长。
嘴角勾起的弧度藏着算计,像狐狸盯着鸡窝。
“是死守?还是……另寻出路?”
“死守!”
梁洛仁猛地拔高声音,佩刀的刀柄被他攥得“咯吱”响。
“岩绿城是梁家经营的根基,我梁洛仁死也不会弃城!”
冯端却笑了,那笑声干涩得像风吹过枯柴堆,“哗啦”一声刮过城楼。
“死守?哈哈哈哈哈......”
“可汗怕是忘了,守城的士兵里,有不少都是跟着老臣打仗的,他们的婆娘孩子都在城西的坊市住着。”
他凑近梁洛仁,声音压得像耳语,却字字带刺。
“真到了城破的那一刻,您觉得他们会跟着您举刀拼杀,还是会……”
他故意停住,眼神往自己的铁拐杖上一扫,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们会跟着握着粮草、握着家眷性命的自己。
梁洛仁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窖,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
他一直知道冯端在军中、工坊里盘根错节,却没想过这老东西敢如此直白地威胁,把“掌控人心”四个字甩在他脸上。
“冯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发紧,握着刀柄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
“老臣没别的意思。”
冯端收起笑容,又换上那副恭顺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