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辰时到申时,城门缝里的木塞换了三次,铁锁加了两道,可梁洛仁依旧觉得这道城墙薄得像层纸。
他身后的城堞上,十几个突厥射雕手正靠着箭楼的立柱休息。
这些人身形魁梧,披着鞣制的狼皮坎肩,腰间挂着嵌银的弯刀。
背上的长弓比自家士兵的弓足足长半尺,弓梢还缠着风干的狼筋。
最年长的那个射雕手正用一块麂皮擦拭箭矢,箭头的狼牙倒钩在夕阳下闪着幽光。
他瞥了眼梁洛仁的背影,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接着用突厥语对同伴说了句什么,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梁洛仁听懂了那笑声里的轻蔑。
这些人是始毕可汗派来的“援兵”,却更像一群养不熟的狼。
三日前从突厥王庭归来时,他以为这些射雕手能成为守城的利刃。
可到了岩绿城才发现,他们连箭囊都懒得打开。
每日除了喝马奶酒、用自己提供的绸缎擦拭弓箭,便是用挑剔的眼神打量城内的粮草,仿佛这座城早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可汗,风凉,该添件衣裳了。”
一名内侍捧着件紫貂裘从箭楼后绕出来,脚步轻得像猫。
他是跟着梁师都的老人,鬓角已染霜。
此刻却满脸堆笑,把裘衣小心翼翼地搭在梁洛仁肩上,而后轻声道。
“大汗,按您的吩咐,府库里的东西清点得差不多了,珍珠帘、翡翠屏风都装箱了,只是那对羊脂玉璧太大,得用两辆马车才装得下……”
梁洛仁没回头,目光依旧盯着远处的地平线。
那里的尘土越来越浓,像一条黄龙正缓缓爬向城墙。
隐约能听见马蹄踏地的闷响,隔着十里地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装吧。”
他声音发涩,“能带走的都带走,若这座城真的守不住,那就把那些带不走的……都烧了。”
内侍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可汗,那可是老可汗当年从西域换来的宝贝,烧了怪可惜的……”
“留着给裴元庆当战利品吗?”
梁洛仁猛地转身,紫貂裘的下摆扫过垛口的杂草。
“李全,你跟着我十几年了,该知道什么叫断舍离。”
他看着内侍发白的脸,放缓了语气。
“再去看看吧,多备些吃的,若是……若是真到了退守盐川郡的那一步,路上能用。”
李全连忙点头应是,转身要走,却被梁洛仁叫住。
“等等。”
梁洛仁望着城内鳞次栉比的屋舍,夕阳的金辉正从飞檐上褪去,露出青灰色的瓦脊。
“宫里的人都安置好了?”
“回可汗,所有人都收拾了行囊,就等您的命令。只是……”
李全压低声音,“始毕可汗的那位使者,还在偏殿喝奶茶呢,说要等您回去商议铁矿交割的事。”
梁洛仁的指节猛地攥紧,箭垛的砖石被按出一道白痕。
始毕可汗的使者——骨咄禄。
一个眼窝深陷、嘴角总挂着冷笑的突厥贵族,名为“监军”,实为“催债鬼”。
自从三日前踏入岩绿城,这骨咄禄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每日拿着始毕可汗的令牌,催问雕阴郡铁矿的交割文书。
仿佛那五成铁矿不是梁洛仁用来交换突厥援兵的,而是欠突厥的旧账。
“知道了。”
梁洛仁松开手,掌心已被硌出红印,“让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