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的脚步没停,最前面的人已经摸到了栅栏,掏出铁钎拼命凿。
木屑飞溅中,木栅栏渐渐露出一道缝隙。
“狗剩!你他娘的给我往上冲!”
督战队的吼声里,王休看见一个少年混在敢死队里。
他没穿重甲,只裹着件破烂的棉甲,手里攥着把锈迹斑斑的刀,被后面的人推得往前踉跄。
这是王休第三次看见他。
第一日攻城时,他在后排抖得像筛糠。
昨日被流矢擦过耳朵,吓得蹲在雪地里哭。
今日却混进了敢死队,棉甲下的肩膀还在发颤,却死死咬着牙,跟着人群往前挪。
“那娃怎么也在里面?”
旁边的老兵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听说他娘得了肺痨,等着这十两银子救命。”
王休的箭搭在弦上,却迟迟没放。
他看见狗剩被前面倒下的士兵砸中,趴在雪地里半天没起来。
后面的人踩着他的后背往前冲,他却猛地抓住一个敢死队的脚踝,硬生生被拖着往前挪了两步。
嘴里还在喊着什么,风太大,听不真切。
“发什么愣?”
杨五郎的枪杆敲在他头盔上,“他们是来拆咱们骨头的!”
王休闭了闭眼,松开弓弦。
羽箭呼啸着穿过人群,射中了狗剩身边一个敢死队的咽喉,那人倒下时,正好把狗剩压在底下。
“擂木!”
杨五郎的吼声震得人耳膜疼。
寨墙上的士兵撬动机关,整根的松木带着风声砸下去,正好砸在敢死队的楔形阵中心。
木屑混着血肉飞溅,瞬间清出一片空地。
可后面的人立刻涌上来,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凿栅栏。
铁钎撞击木头的声响越来越急,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狗剩不知什么时候从尸堆里爬了出来。
脸上沾着血,手里攥着半截铁钎,疯了似的往栅栏缝里捅。
王休看见他的胳膊被流矢划伤,血顺着铁钎往下滴,滴在雪地上,像一串炸开的红梅。
“这娃是被逼疯了。”
老兵叹道,手里的弓突然掉在地上——一支流矢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倒下去时,还在喃喃自语,“俺家娃也这么大……”
王休的心猛地一揪,抬手又是一箭,这次射的是督战队的旗帜。
旗杆应声而断,敢死队的攻势顿了顿,趁这空档,寨墙上的滚石又砸下去一片。
可薛万彻的声音紧跟着炸响,“后退者斩!第一个凿开栅栏的,赏银再加五十两!”
敢死队像被抽了一鞭子的疯狗,再次往前涌。
这次,他们竟然点燃了火把,往栅栏上扔。
干燥的松木栅栏遇火就燃,很快腾起一片火光,把敢死队的脸映得通红。
“撤到内寨!”
杨五郎当机立断,“快!”
镇山军边打边退,王休最后看了一眼栅栏外。
狗剩正举着燃烧的火把,往栅栏上猛撞。
火苗舔着他的棉甲,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嘴里还在喊着“娘”。
退到内寨时,王休的手还在抖。
他不是第一次杀人,却第一次觉得箭杆这么沉。
杨五郎拍了拍他的肩,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战场上,心软救不了任何人。你放他一马,明天他可能就会砍了你弟兄的头。”
王休望着外栅栏的火光,那里的厮杀声还在继续。
他想起狗剩那双含泪的眼睛,像极了自家邻居家那个总跟在他后面“王大哥”的少年。
若不是这乱世,那孩子本该在田里种庄稼,而不是在这里举着火把,赌一条必死的路。
夜色降临时,外栅栏终于塌了。
薛万彻的人踩着火炭往里冲,却被内寨的滚石砸了回去。
敢死队活下来的不到五十人,尸堆几乎与栅栏齐平,狗剩的身影混在里面,再也分不清了。
薛万彻站在火光里,看着那道终于砸开的缺口,突然觉得一阵眩晕。
他赢了这一步,却像输掉了全身的力气,手里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映着远处内寨的灯火,像一颗冰冷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