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宾鸿暗度陈仓此计甚陋,可如此拙计为何能为非作歹多年且蒙蔽一众官员?其本质就是算准了无人敢悖逆上意,既忠,却愚。”公仪淏卿丝毫不留情面。
朱延一时羞愤愧欠,又难以辩驳,鼓了鼓唇而后又言:“若有一日君令、黎民与本心使大人陷入两难境地,大人又当如何?”
“不会有这一日。”公仪淏卿斩钉截铁道:“为君者爱民,我心向民,君臣一体,如何两难?”
朱延闭唇不语,将未尽之言掩在一声轻叹里。
翌日清晨府衙后门。
朱延登上孟昌为他备好的阔适马车,在一片鸦默雀静中,缓缓驶往庐陵。
疏阳明媚,清风煦暖。
大约入了市,熙攘声同叫卖声叠起,一阵草木香郁之气悄然将朱延裹起。朱延挑开帘子,只见酒肆花窗倒筹人影,茶栩间烟雾升腾,九衢三市,人烟阜盛。
秦水道的木棉仍是浓烈,远处河湾浮着层薄雾,青玉栏堤难挡千枝白蕊垂坠粼粼镜湖,惹得绯鲤相衔。
初观秦水道满天坠枝繁花自己肩披囚服,现今再赏,却已身系布衣,年少愿景难全,入仕汴京终成夙梦。
大理寺衙署正堂。
公仪淏卿立于窗前看着那辆青蓬马车渐渐隐于街巷之中,心生悉叹:朱延为官为臣,除去愚忠,皆无可指摘,可惜,时运难顾……
“禀大人,临川提督府驰报。”衙役入门抱拳行礼禀报。
“临川提督府?”公仪淏卿微吟,而后接过信笺。
“这桓王殿下果然傲妄自恣。”公仪淏卿冷哼一声将信笺叠起。
临川暴乱,提督孙辉用人失察,疏错尤甚,不将孙辉移送大理寺受审,反倒越过大理寺私斩贺敏,现下还让自己给他善后,前有少珩送来朱延一案,后有他桓王两唇一碰便让自己料理麻烦,怎得这一个个的用起自己都这般得心应手?
世孙准妹夫自己多担待点也就罢了,桓王又是为何?
公仪淏卿正抱怨着,忽地想起了些细节,垂下眼眸又展开那封信笺细看起来。
脑海中募的白光一闪,公仪淏卿眸光微动。
“来人。”公仪淏卿转身出堂唤人。
“大人有何吩咐?”亲随紧跟其后待命。
“裘宾鸿的尸身现在何处?可曾下葬?”公仪淏卿侧首边问边往刑狱赶。
“还未曾下葬,裘宾鸿一无家室,二无亲友,无人认领,只得暂停放在停尸间。”亲随答道。
听罢,公仪淏卿舒了一口气,尸身还在便好。
大理寺停尸间位于刑狱后堂地下,空旷幽深,阴冷潮湿。
公仪淏卿与亲随跟着两名狱卒沿着石壁一路走至正后方一块方窄的石板前,石板上蒙着长长的白布,囫囵能看出来个人的轮廓。
狱卒接到亲随示意,将手伸向白布。
“唰”,白布揭开,一张毫无血色、惨白如纸的闯入众人眼前,双眼半阖,嘴唇微张,脖颈伤口皮肉外翻。
公仪淏卿略略蹙眉,朝着狱卒下令:“掰开他的嘴。”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而后两个狱卒配合着利落得撑开裘宾鸿的嘴,室内昏暗,只能看到一个幽洞,亲随提着烛台凑近照亮,黑暗驱散,只见裘宾鸿口中只有灰白的半截舌头!
亲随被吓了一跳,连着烛台上燃着的灯芯也狠狠一颤,只觉诡异至极。
果然!
公仪淏卿面色一凛又沉声道:“去查头顶。”
狱卒得令,手脚利索地除去公仪淏卿头上的束冠,挑开发丝细细查验,狱卒拨开发丝,只见发间似有几块斑秃,不算大,黄豆大小。
“有收获?”公仪淏卿见狱卒神情微变,心下猜测便更肯定了几分。
“有几块斑秃……”狱卒点了点头,思索道:“像是……”
“戒疤……”亲随缓过神来看着公仪淏卿接话。
“共有几粒?”公仪淏卿眉头敛起又问。
狱卒又拨开头发细数了一遍,方才答话:“七粒。”
口留半舌,七粒戒疤……
公仪淏卿回忆着临川提督府那封驰报,上述挑起暴乱的幕后元凶便是信奉莲殊菩萨的虢国,而其信徒皆剃度出家,拔去半舌,点七粒戒疤,逢七焚香祷告……
初见裘宾鸿那日正是逢七之日,而裘宾鸿身上的皂角味道,便是他为掩盖香火之气而特意沐浴。裘宾鸿结舌之症只怕也是被割去半舌导致,因由割去部分不多,所以才能保留其说话能力。
虢国以莲殊菩萨惑我大圊百姓,裘宾鸿也做了那万千信徒之一,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一个仕途大好的能臣为何会选择叛国了。
虢国之心,当真险恶!
汴京禁城宣德殿。
花落了一层又一层,遮去了红墙绿瓦,盖住了锦壁琉璃,整个宣德殿沉进了一片素白之中。却有一枝碧桃,傲放舒绽,窈窕多姿,穿过重重宫门。借着鎏金小兽头炉里散出的袅袅轻烟,香气立刻铺满了御榻围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