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时被冲动冲昏了头脑?还是……他不敢再往深处思索,那未知的答案如同深渊,让他心生恐惧。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预想中惊慌失措的辩解,亦非恐惧万分的讨饶。
大乔仰起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承受着他那几乎要将骨头捏碎的力道,以及那如利刃般骇人的目光,竟缓缓地,对他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无比复杂的笑容。泪水依旧如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滚落,浸湿了她白皙的脸颊和素色的衣襟。
可她的嘴角,却竭尽全力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极致温柔、极致幸福,却又带着飞蛾扑火般绝望凄美的弧度。
这笑容,与她此刻狼狈哭泣的模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美得惊心动魄,又脆弱得让人心碎不已。
她仿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这个笑容。
那水蓝色的眼眸,被泪水洗涤得异常明亮,宛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她深深地、贪婪地凝视着他那张震惊而盛怒的脸,仿佛要将这一刻他的模样,牢牢地刻进灵魂深处,即便带入轮回,也永不磨灭。
“你刚才说过……”
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浓重的哽咽和哭腔,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司马懿的耳中。
“……会支持我做的一切选择。”
这句话,宛如一把精致的钥匙,轻轻巧巧地撬开了司马懿所有愤怒的外壳,露出了底下更深层的愕然。
他……他确实是说过……在那场因误会而起的风波过后,为了安抚她那颗受伤的心……
不等他从这愕然中回过神来,大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勇气。
然后,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用一种近乎虔诚、孤注一掷、仿佛在宣读生命最终誓言般的语气,清晰而深情地说道:
“懿,我爱你。”
不是“义父”,而是“懿”。不是敬爱,不是依赖,是“爱”。
是男女之间炽热的情爱,是倾慕之心如潮水般汹涌,是愿付生死、不离不弃的——爱。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最猛烈的惊雷,接连劈入司马懿的脑海,将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震怒、所有的难以置信,都炸得粉碎!只留下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的空寂。
他猛地松开了攥着她的手,仿佛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伤了一般,甚至下意识地向后微微退开了半分距离。
那双湛蓝的眼眸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剧烈的动荡,如同狂风中的海浪,汹涌澎湃。
她……爱他?不是父女之间那纯粹的亲情,而是……这种不该有的、不容于世的……爱?
所以,刚才那个炽热的吻……所以,她之前那痛苦的挣扎……所以,她此刻这绝望又幸福的眼泪和笑容……一切,都有了答案。
而这个答案,远比任何其他的解释,都更让他感到天翻地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
亭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大乔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噎声,和她那带着泪光的、执拗地望着他的笑容,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心意。
司马懿就那样僵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尊被岁月凝固的石像,久久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任由那震撼与迷茫在心中肆意蔓延……
死寂,如一张无形却沉重的巨网,在亭中缓缓铺开、蔓延,每一丝空气都凝滞得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口,令人几近窒息。
大乔亲眼目睹,在她那三个字冲口而出的刹那,司马懿脸上原本的震惊与茫然,如同被疾风卷走的残叶,瞬间消散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到近乎能冻结空气的阴沉,那阴沉仿佛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的下颌线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好似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
那双湛蓝如深海般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悄然酝酿、疯狂咆哮,随时可能冲破束缚,将眼前的一切撕裂成碎片。
他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那动作轻飘飘的,却不像是在放开,更像是将一件无用的物品随意丢弃。
他微微向后退了半步,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半步,在大乔眼中,却无异于一道骤然划下的冰冷天堑,将他们之间的世界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他果然……还是无法接受。他生气了,而且是极致的、恐怕他这一生都未曾有过的震怒。
那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他的体内翻滚涌动,只待一个契机,便会冲破他的身体,将周围的一切焚为灰烬。
大乔的心,如同被那后退的半步狠狠踩碎,瞬间沉入了无底的冰渊。巨大的失落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尖锐的疼痛则如同一把把利刃,在她的心头肆意切割,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近乎悲壮的平静,却又如同缓缓升起的晨雾,从她的心底悄然弥漫开来。
她早就预料到了,不是吗?这份感情,本就是不该存在的禁忌之恋,是罔顾伦常的大逆不道,是对他十几年悉心教导的最大背叛。
他又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恨?那怒火,是他对她这荒唐情感的愤怒宣泄,也是他对这违背伦理之事的深深厌恶。
她凝视着他那张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凝视着他眼中那骇人的风暴,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缓缓地、努力地挺直了脊背,仿佛要用这最后的倔强,来扞卫自己那即将破碎的爱情。
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在她那苍白的脸颊上蜿蜒而下。但她脸上的那个笑容,却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染上了更多的凄然和一种引颈就戮般的决绝,那笑容,仿佛是对这残酷命运的无奈接受,又仿佛是对这即将到来的结局的坦然面对。
她不再躲避他的目光,而是勇敢地、甚至带着一丝贪婪地回望着他。
仿佛要将这最后时刻的他,如同珍贵的画卷一般,深深烙印在自己的眼底,永远也不愿忘记。
她在等待。等待他的审判,等待他的雷霆之怒如狂风骤雨般袭来。
她想,他或许会厉声斥责她不知廉耻,罔顾人伦,那声音如同冰冷的利箭,直直地刺入她的心窝;或许会直接将她推开,让她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动作如同无情的驱逐,将她从他的世界中彻底抹去;或许……或许他会像对待那些敌人一样,拔出他那柄令人胆寒的黑色镰刀。
那柄收割过无数性命、沾染过无数鲜血的武器,若是刺入她的身体……该是何等的冰冷与疼痛?
那疼痛,或许会如同万箭穿心,让她在瞬间陷入无尽的黑暗。
但这个念头浮现时,大乔的心中竟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涌起一种扭曲的、近乎解脱般的平静。
她觉得,这或许是一种解脱,是对这痛苦感情的最终了结。
这条命,本就是他给的。二十几年前,那个在海滩边哭泣无助的小女孩,若不是被他捡回去,早已化为一抔黄土,消散在这茫茫天地之间。
这些年,他予她衣食,教她成长,护她周全……她所拥有的一切,皆源于他。若他今日觉得她的爱是玷污,是罪孽,是不可饶恕的背叛,因而要亲手收回这条命……那便,还给他吧。
能死在他的手上,于她而言,或许也是一种圆满。总好过日后看着他厌弃冷漠的眼神,活在无尽的痛苦与煎熬之中。
至少此刻,她还能看着他,还能记住他盛怒却依旧让她痴迷的模样,那模样,如同刻在她心头的印记,永远也无法抹去。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犹挂着泪珠,微微颤抖,仿佛是在诉说着她内心的不舍与决绝。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种全然顺从的、甚至是期盼的姿态,静静地等待着。仿佛无论他将施加怎样的怒火与惩罚,她都会甘之如饴地承受,如同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那支司马懿送给她的发簪,依旧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簪体硌得她生疼,却也比不上心口的万分之一。
那疼痛,如同无数根细针,在她的心头不停地扎着,让她痛不欲生。
亭内,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光影,如同鬼魅般在墙壁上舞动,和她那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绝望的呼吸声。她在等待一场来自她唯一的神明、唯一的爱人的——终极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