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之上,庆帝捻须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唇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龙颜大悦。
他目光望着伏于丹墀之下的李怿,眼中满是嘉许之色,心中暗道
“好!不愧是最知礼数、最忠心的朝鲜!此番表态,正合朕意,堪为诸藩表率!”
按剑立于丹陛之下的贾玌,目光亦在李怿身上停留一瞬,心中暗想
“果然,‘事大’至诚,还得看朝鲜。自前庆太祖年间称臣奉表以来,百载恭顺不移,岁贡不曾短缺,王位更迭必请册封今日这般做派,倒真不负其‘小中华’之名,将这忠义牌坊立得十足。”
这般想着,贾玌思绪忽地飘远,一丝荒诞之感浮上心头,几乎要失笑
“只是不知,若那新罗、高丽乃至李朝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见他们的后世子孙竟能拍出那等——将唐太宗射瞎一目,令明成祖屈膝下跪——会不会气得掀翻棺材板,跳出来清理门户?”
这念头一闪而过,旋即被他压下。
目光扫过殿内其他神色各异的使臣,心中了然,有了朝鲜这般“表率”,后续之事,确实会顺畅许多。
而殿下众使臣却是心思各异,复杂万分。
许多小邦使者面露惶惑不安,朝鲜把调子起得如此之高,将感恩戴德的话说到了极致,他们若再犹豫,岂非显得对天朝不忠不义?
安南使臣阮文绍嘴角微微抽搐,心中暗急
“这李怿好话都让你说尽了!把我等置于何地?”他偷眼觑向上方的辽王,只见那双深邃的眸子正淡淡扫视全场,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蒙古大汗乌力罕腮帮咬肌剧烈滚动了一下,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哼出一声,强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讥讽,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掩饰眼中翻腾的屈辱与怒火。
而西辽国主阿剌木沙汗看着朝鲜国王那“情真意切”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不久前的几乎被蒙古打到虎思斡耳朵的场景,最后是天朝一纸诏书,勒令蒙古退兵,将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保全了他的社稷和王位。
这份事实,与朝鲜的遭遇何其相似!
他与李怿私下商议那“大事”时,还存了几分借势周旋的心思,如今看来,在这煌煌天威之下,一切算计都显得可笑。
他瞥了一眼按剑而立、目光如炬的辽王贾玌,又感受到御座上那道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视线,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被碾碎。
罢了,既早已决定借天朝之势以求存,又何必在此刻惺惺作态?
率先表态,或许还能多得几分青眼。
这般想着,西辽国主阿剌木沙汗不再犹豫,在各方心思百转千回之际脚步迈出;行至朝鲜国王身侧,朝着御座方向,单膝跪地,右手抚胸
“陛下!西辽愿附朝鲜之后,谨遵圣谕!天朝于西辽有存亡继绝之恩,陛下旨意所向,便是西辽刀锋所指!此法典既为万世太平计,西辽必率国内诸部,一体凛遵,绝无贰心!”
“哗!”
有了朝鲜、西辽两大国主先后如此鲜明彻底的表态,殿内气氛陡然一变,更有不少藩王、使者哗然。
朝鲜与西辽两大藩国先后臣服,如同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各国使臣面面相觑,眼中最后一点犹豫彻底消散。
安南使臣阮文绍几乎是小跑着出列跪倒“安南附议!永遵天朝法度!”
暹罗、占城、吕宋、苏禄等南洋诸国使臣争先恐后“附议!我等无异议!”
西域三十六国使者纷纷抚胸躬身“谨遵天可汗旨意!”
“”
最终,在浪潮般的附和声中,所有目光慢慢投向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蒙古大汗乌力罕。
乌力罕腮帮紧绷,口中泛起铁锈般的涩味。
他死盯着金砖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心中巨浪翻涌。
那法典藏着什么?要加多少岁贡?会不会割让草场?册封权还保得住吗?互市还能照旧吗?
若遵守这法典,蒙古还能剩下多少自主?
倘若将来反抗皇帝和辽王会如何应对?!
必定是八方藩属共击之,天兵瞬息即至吧!
想到辽王用兵如神和那支横扫辽东、踏平倭国的铁军,乌力罕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若不遵今日他能走出这奉天殿吗?
蒙古诸部能承受天朝雷霆之怒吗?
御座上的目光和丹陛侧那道冷冽的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
压力几乎要将乌力罕压垮。
最终,乌力罕喉结剧烈滚动,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沉重叹息,所有挣扎、不甘、愤怒与恐惧,在这煌煌大势前都显得苍白。
他撩起皮袍,上前几步,沉重地单膝跪地,头颅深垂
“蒙古诸部谨遵陛下圣意无异议。”
当最后三字艰难吐出时,他仿佛听见心中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同时也感到一阵诡异的空虚。
满朝文武几乎是齐刷刷地、不易察觉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许多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交换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