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的身体一下子向后一坐,落在圆墩上,两眼的泪珠,如暴雨—般往下流,哽咽道:“我就知道……,早是不可救药了。”
四九站起来,也陪着落泪,祝英台坐着哽咽,只见泪珠直滚,一句话也不说。
银心也是跟着小姐祝英台一样垂泪,走到桌子旁边,说道:“小姐莫哭,听四九还有什么话要说。”
祝英台用袖子擦干眼泪,定了下心神,便道:“是的,梁相公临危的时候,可有什么话?”
四九答道:“临危的时候,我站在床边。梁相公死之后,我赶快来报信。现在我家从他的叮嘱,还没有收殓,静等小姐前去,为见他最后一面。”
祝英台闻言,突然站起来,道:“我去我去,叫他们预备车子。”
银心道:“去虽去,也得要禀明员外和安人呀。”
祝英台道:“员外不许,又奈他何?”
银心道:“所以你说你去你去,也无人敢预备车。也无人预备……。”
祝英台说道:“不用说,他全都明白。现在我们同去见员外,他愿意我去,那是很好;他若不要我去,我情愿一死,也对得住梁兄。”
银心说道:“这事虽不用那样办,但话硬要那样说。”
祝英台道:“好!我们同去。四九,你在这儿楼下等一等。”
于是她们二人一路来到上房,只见二老刚刚漱洗完毕,滕氏看见祝英台满脸都是泪痕。于是问道:“大清早起来,我儿为什么有不悦之色?”
祝英台站在窗户边,因而道:“梁山伯家来人报信,梁山伯昨天死了。”
祝公远坐在对门椅子上,手一拍腿,道:“哦!他死了。”
祝英台道:“我与他三年同砚,如同骨肉,他这一死,我要前去吊祭一番,特意前来告知父母。”
安人滕氏和员外祝公远并排坐着,听了女儿祝英台说的话,顿时感到吃惊,便道:“什么?女儿你要前去吊祭一番。”
祝英台答道:“正是!”
祝公远顿时不满,语气冲冲地说道:“女儿你真是胡闹。你一个闺门的千金小姐,还是太守家还没过门的媳妇,根本就不宜乱出房门。何况梁家青年丧亡,正是不幸的家庭,你是去不得的,沾染了晦气,那是不吉利的。”
祝英台说道:“我与梁兄同砚情深,他家不幸,正是我的不幸,我非去不可!”
祝公远站起来,用力拍了下大腿,说道:“你就不怕马家怪罪于我。”
祝英台看见窗户上刚好有一把剪刀,顺势就拿在右手,作个要扎向自己的样子,振振有词地道:“让我前去,那还罢了,若不让前去,剪子在手,就当父母之面,一扎完事。”
滕氏急忙摇手,道:“快放下剪刀,你要去,让你前去就是了。何必提刀动剪的。”
祝英台回应道:“爹还没有答应吗。”
祝公远见此情形,只好说道:“好!让你前去。但是有三件大事,你必须依从。”
祝英台问道:“这也有三件大事。”
祝公远道:“有。一不许你在家披麻戴孝。二须多带些人过去。三是早去早回。”
祝英台回道:“这样三件事,女儿件件依从。女儿要带银心跟我去。至于你派谁跟我去,那都随便。”
滕氏道:“好吧。你回房去换衣服。银心,你跟小姐去,一路上,你须仔细一点。”
丫环银心答应是。
祝英台这才放下剪刀,回房而去。
四九等在书楼于是听祝府招待,在祝家吃过了早饭。这时,收拾的人也收拾停当。
祝英台换了身蓝绸衣服,虽绾发髻,却未戴首饰花边。头上也未系红绿丝线,脸上也未扑脂粉,自到大门外来上了马车。银心在后紧紧跟着,手上随带着一个包袱。
另外有两个人,是祝员外安排陪同保护女儿的,一个是赶车的,一个是王安。王安也牵着马,骑了马走,好减轻车子上的重量。
祝英台和银心上了马车,四九牵过马,说声劳驾,上马先行。王安和马车在后面紧紧跟着。
一路之上,少有耽搁,在初更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梁家门首。
祝英台打开包袱,换了白绫衣裙,头上圆髻,也压着一头白麻。车子停住,银心先行下车。再来接住姑娘。祝英台一身缟素,缓缓下来。
这时,四九早已来家报信,邻居听得这个消息,大门外早围站一个圈子。到了看见祝英台下车,原来是一位极为美丽的姑娘。这么远的路程,跑来吊奠,已经是难得。而且是披麻戴孝,犹如一个寡妇,更为大家意料不到的事,都暗下赞叹。
那梁家得了四九的信,高氏亲自迎接到大门口。
四九走到祝英台的身边,轻轻地道:“祝二相公,那大门口迎接二相公的,就是老安人。”
祝英台顺着四九的指示看去,只见高氏身穿件皂色夹衫,脸上虽没掉眼泪,可是泪的痕迹,满脸都是。大概今天是最难过的一天了,虽然难过,老人家还是迎接佳宾,还不失和蔼可亲的样子。
高氏说道:“还要姑娘亲跑百多里路,真是难得!”
祝英台看到老人家,跑上前抓住高氏的手道:“这都不算什么,伯母,还要您来接我呀!”
高氏道:“这是应该的,还要姑娘戴这重孝,山伯冥中有知,何以敢当呀!这里不是讲话之所,请到里面去说话。”
于是携着祝英台的手,往堂屋里引,四九、银心都在后面跟着。
到了堂屋里,她就把高氏的手摆脱,对老安人说道:“这是老安人养身之所,英台今日冒昧前来,应当拜见。老人家请至上面,容英台行礼。”
高氏连说不敢当。四九由人缝里拿着拜席,就在祝英台面前摆下。大家看热闹的,大声喊道:“应当应当。人家不嫌百多里路跑来,多么有诚心呢?”
说着,就有动手的,把梁家的老安人扶着在拜席,让其站定着。
祝英台从容的对着上首拜了拜。起来之后,就叫银心也拜了拜。这就对老安人说道:“梁山伯兄过去一天多!现在还没有收殓吗?”
高氏答道:“衣衾棺椁都已预备,专等姑娘前来见他一面,然后收殓。”
祝英台道:“你老人家叫一声侄女吧,千万别叫姑娘,那倒生疏了。现在我要去看山伯,哪位引我一引。”
高氏道:“好,贤侄女随我来。”
于是她在前引路,祝英台跟着高氏到了卧室里,只见屋子内外,桌上地下,点上了许多支白烛。梁山伯已经去世了,他只穿一件蓝色单衫,四周用芭蕉叶子,围了他的身体。他的头用芭蕉叶子作枕头给他枕了,他戴着儒巾,尚是端端正正。面向上看着,微微睁了两眼,还像活人一样。两手一垂,手里还握着那只玉蝴蝶坠子。
祝英台道:“梁兄,妹来祭奠,你可知道呀!”
当时,祝英台泪如泉涌一般,也不用拜席,就跪了下去,拜了四拜。站起身来,让银心也拜了。
这时,高氏垂泪道:“我儿啊,你那有情有义的祝贤妹,来看你了。”
这一声叫唤着,满屋子人都嚎啕大哭。
梁山伯是高桥镇的县令,为官清正,并且帮助过不少百姓渡过缺粮的难关,也向朝廷申请给当地百姓施行一些福利政策。梁山伯去世的消息,当地的百姓知道,不论男女老少,有力的出力,各个都来帮忙,帮忙拖送棺木、纸钱、白蜡烛这些祭奠用的物品。若非如此,县令梁山伯家中只有书童和一个老母,又如何能及时的忙活得来?
高氏很是感激周围的来帮忙的人,甚至其中有不少仁义的青年,打算将高桥镇县令梁山伯的母亲视为义母,决定联合起来赡养梁山伯的母亲,照顾梁山伯这一家。
此时此刻,祝英台不远路途遥远赶来看已经死去的梁山伯最后一面,却看见梁山伯已经去世,但是仍然睁着眼睛,于是道:“梁兄为何两眼睁着?”
老安人高氏回道:“正是为了这事发愁。我想,他一定是在等贤侄女亲自前来,相见一面。”
祝英台闻言,哭道:“梁兄啊!梁兄啊!”
有只拜席放在梁山伯的身边,祝英台就跪着坐在上面,哭道:“我只道草亭订交,三年同窗,这是人间的佳偶。谁知道姻缘簿上,缺少我们的姓名。我只说,有朝一日,前面鼓乐,后面花车,欢欢喜喜来到你家。谁知缟衣披麻,一夜百里奔波,奔到你家前来祭奠呀!梁兄,你为何双眼不闭,莫非是堂上老安人年迈,你丢不下吗?”
外面有人哭喊声传来,道:“梁县令啊,你走好呀,不要担心了,你的母亲也是我们的母亲。”
祝英台听见外面那些人哭喊的话语,将手轻轻抚摩他的眼皮,哭道:“梁兄,你听到了吗?你仁义道德,乡亲们都说可以照顾的安人的。”说到这里,早已死去的梁山伯的双目微睁如旧。
祝英台又哭道:“莫非是舍不得尼山师长同学吗?莫非是无人披麻戴孝吗?莫非是舍不得满腹的文章锦绣吗?”
“梁兄啊!莫不是难舍小妹祝英台吗?”
祝英台一面哭,手一面摸,说到舍不得小妹祝英台,梁山伯那双眼微微要合。祝英台猜中梁山伯的心事,越发心里难受,眼泪止不住跟着往下滚,哭道:“梁兄舍不得小妹,小妹又哪里舍得梁兄。你把高桥镇托老安人买好了坟地,将坟碑立起来。碑紧对着人行大道,大水江边,有朝一日小妹会来见你的呀。姻缘簿上虽没有我们的名字,然千古不朽的英名,我们誓死力争,一定是我们的呀!”
祝英台又接着哭道:“现在我可以明白告于梁兄,我祝英台决不是马家人,也不上马家去,我梁兄英魂不远,我这几句话,鬼神可鉴,梁兄听之。”
说到这里,轻轻抚摸两下,梁山伯两眼合拢。大家看来,真是英魂不远,都嗟叹不止。
祝英台站了起来,向老安人高氏说道:“现在梁兄双目闭了,伯母尚有何吩咐?”
高氏牵着祝英台的衣襟,说道:“贤侄女一跑一百多里,实在太累了。等我引你去歇一歇。”
祝英台回道:“现在不累。眼看梁兄手上还提着侄女送给他的玉蝴蝶,要歇也歇不安稳啦。”说到此处,祝英台又哭起来。
高氏一摆手,道:“虽然歇不安稳,贤侄女就歇一会,总可以歇过这口气来。现在赶快给山伯他换衣服,天亮入棺,贤侄女看到了入棺,然后就可以回府了。”
祝英台看到老安人说得尚入情理,便一同前去。回头看见银心在一边站着,四九却站在门外。便说道:“四九,现在到了你府上,你可以引着银心到四周去看看。”
四九答道:“好的。我们这里虽没有祝府上排场,但梁家却还很自在呢。”
银心因这是小姐说的话,只好跟着四九前去。四九引导她前后门望望,又到邻居边的房屋看看,因而说道:“可惜相公死了,要不死。却是好过的。”
银心生怕把话说近了自己,便问道:“高桥镇这件事怎么样,没有什么难办的吗?”
四九答道:“那事轻而易举,那镇上很多是我们的亲戚,梁相公怎么也是当过县令小官,又爱民如子,只需说一句话就成了。”
银心答道:“要是有话,过几天再说吧。我还要去侍候我家小姐了。”
四九也不敢挽留,送她到高氏房门口,自己去了前院。银心看见祝英台坐在窗户边,高氏坐在床上相陪。两人的脸上,都是泪痕未干。
祝英台看见银心进来,问道:“四九带你到附近都去看过了吗?”
银心回应道:“都去看过了。”
祝英台问道:“住家怎么样?”
银心道:“老安人他们选择的地方,自然很好。”
祝英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银心说道:“小姐,你休息一会吧,天快亮了。”
祝英台道:“伯母已说过几回了,我哪里睡得着!”
高氏说道:“银心妹,你去吃东西吧?吃过东西,你也睡一会儿。”
祝英台说道:“伯母说的是,我们两个人,不能全也病倒呀。”
正说着,隔壁的邻居李嫂进房来,高氏于是就请李嫂带了她出去。
高氏道:“这孩子很好的。”
祝英台道:“有话不能瞒着伯母,她和四九很不错。有一天,侄儿不能照顾她,你老人家对于银心,要多加照顾。”
高氏道:“只要孩子找着了我,我绝对把她当儿女般看待。但是贤侄女何以不能照顾她?”
祝英台道:“那日后自明。”
高氏也不便追问,两人说些闲话,天已大明。只听外面有人叫道:“现在亡人入棺,宾主请到前面。”
于是高氏和祝英台失声大哭,一齐向梁山伯的卧室里来,这屋里已是挤满了人。梁山伯卧在地上,已换上了衣服,等候抬起入棺。
祝英台拖了拜席,对梁山伯跪下道:“梁兄,现在为最后一面,一会儿你已入棺,就不能再会了。我对不起梁兄,使梁兄抛别了年迈母亲,锦绣文章,就半途而去呀!”
说着,她爬了上前,将梁山伯的手两手抱起,送到口边,连亲了两下。哭道:“梁兄啊,你为何一言不发呀!”
旁边有人叫道:“祝小姐,请你让开,亡人要入棺啦。”
这时,过来走过来三位女客,一把从地下将祝英台拉起。劝道:“小姐,你别太悲伤呀。”
抬亡人的人,四个人向前,弯腰把梁山伯抬起,轻轻吆喝走。便见梁山伯笔直躺着,四人托了手足,抬着向堂屋里走。屋子里的人,无不痛哭。
祝英台被三位女客拉起身,眼见亡人抬着走了。才失声道:“梁兄呀!”
正是:
金童玉女贬下凡,王母判其七世苦。
先是孟姜万喜良,转为山伯祝英台。
爱侣虽遭生离苦,千古留传梁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