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早饭将熟的时候,丫环金菊听到员外祝公远吩咐道:“你说父母等候,叫英台赶快前来,有话要和她说。”
丫环金菊跑到了后院,就叫道:“小姐起来了吗?员外和安人现在堂屋里等你呢。”
金菊说着,就走进祝英台的屋子里来了。
祝英台正端了一只圆墩,靠在窗户处坐着。这个时候,天上正下着朦朦胧胧的细雨。小姐祝英台看见外面那竹丛正冒出来了许多新的竹枝,长有七八尺那样高,已经是初夏到了。她正在看得入神。丫环金菊一阵嚷,祝英台一时间才回过神来,因而问道:“是叫我就过去吗?”
丫环金菊回答道:“是的。”
祝英台说道:“是不是祭祀什么人,要不要换衣服?”
丫环金菊回答道:“这个,奴婢没有听到员外安人说,员外他们在等着小姐呢。”
祝英台听了这话,心想管有什么事情。爹爹又没有说明,于是就这样去。要不要换衣服,等回头再说吧。
于是祝英台过去客厅见父母。
祝公远看见女儿祝英台过来了,便望着她,说道:“恭喜我儿,贺喜我儿。”
祝英台站着问道:“今天是祭祖吗?女儿有何喜可贺的。”
祝公远用手摸了摸自己下巴处的胡子,细细地道了原因来由,说道:“这祭祖和女儿有喜可贺,都是一件事的了。我现在告诉女儿吧,就是前几天长史李友诚,来到我们家里了,是为马太守的长子文才作媒的。我以为我们门户相配,大意可以同意。但是马公子尚未谋面,约了看过马公子再为决定。过了几日,李长史的夫人来到我家,当面告诉我,马公子已到他家,随便在哪里都可以会面。并且,李夫人也带了马文才的文稿来了,用红绫包着呈上,我看了一看,觉得大概也过得去。我答应了李夫人,次日,我带你母亲到他家去会面。那个男孩子次日会见着了,大概五官也还算是整齐。男孩子只要读书用功,能成为大器,那就行了。至于长得如何好,那却是无济于事的呀。因此,我就一口答应亲事了。今天,是男家过聘礼,因之打扫房屋,开了祖先神堂,一会时候,马家的聘礼就会送到了。就在这里空桌上摆列,也就告诉祖先,英台女儿已经是马家人了。这马家官居太守,那真是……。”
祝英台站在旁边听到父亲祝公远这样说,心里感觉到好像有几百把快刀,向自己周身猛扎了过来了。
祝英台脸上已经通红了好几次。不等父亲祝公远把话说完,便说道:“此是女儿的终身大事,爹爹何以不先告诉女儿再说这些事呢?。妈妈,你也是知道女儿的脾气的,为什么连你也要瞒着女儿呢。”
祝英台这下可着急了,一会子工夫,心中郁闷堵塞,也说不上来何以不愿意,便对了爹妈爽爽快快的回答道:“女儿对这门亲事,不愿意。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也不愿意。”
祝英台说毕,身躯挺着笔直,两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听候父母如何回话。
祝公远看见女儿祝英台这个举止动作,脸色也气得发红了,因此对女儿说道:“什么事你这样不愿意?就是不说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愿意,你说不上来,就是一个不愿意。你也说不上来。我问你,马太守的官还小吗?马家那么富有,在这附近几县堪称首富婆,还小么?马家公子人长得一表人,也许将来是要作官的,比父亲还要大呢!难道这个前程还小了吗?”
祝英台看见她父亲报告了几三次马家,有点儿不能自圆其说。于是禁不住叹了口气。祝公远说道:“你笑我什么,难道我说的都是假话不成?”
祝英台牵了一牵自己衣襟,说道:“好了,女儿直说了。女儿路过草亭,道遇梁山伯,只比女儿大两岁。他不但文质彬彬,外貌更是一个至诚的君子,就是在内里,也认为女儿是一个男子,一点也没有邪念。那时女儿曾和他结为异姓兄弟,三年以来,非常得他的帮助。分别之时,送我十八里,一路之上,打了许多哑谜,他竟然是完全不懂。女儿一想,这人真是实诚且政治,就托言家中有一同胞姊妹名叫九妹,尚未许人,愿结丝罗之好。而且言九妹是和女儿双胞所生。因此和女儿长得一模一样。梁山伯听说自然喜之不尽。尼山书院里有一师母何氏,女儿临别之前,也曾告诉她,女儿是女扮男装,三年同砚,深知梁山伯是个至诚君子,因此亲自将扇坠子玉蝴蝶作为凭证,托师母何氏作媒,何氏也慨然说道自己愿亲自说合。爹妈既是疼女儿,愿有始有终。大概不久梁山伯就要来了,还望二位老人家作主呀。”
祝公远听了女儿祝英台这一番话,突然站起来,指责道:“你简直就是在胡闹。”
祝英台说道:“这怎么能叫胡闹,读书三年,丝毫未识女儿乃是女子,真是忠厚之人。临行之时,女儿亲自许他九妹为婚,正正堂堂的举动,何以言说胡闹?”
祝公远说道:“你哪来的九妹?”
祝英台回答道:“九妹就是英台自己呀。父母到如今,还是这样叫唤女儿九妹九妹的呀。”
祝公远说道:“就算是你有媒妁之言,可你这父母之命又在哪里?”
祝公远说到这里,未免感到大怒,手推了临近的窗台,摇撼不止。
祝英台说道:“女儿这不是在请父母之命吗?”
祝公远说道:“你是请父母之命的是吧?那好,梁山伯和你的婚姻的事,我祝公远不许,一千个也不许。”
祝英台在父亲的面前,一点也没有显得害怕的,从容地走过去,还要开口。祝英台的母亲滕氏怕事情闹得太过决裂了,于是赶快走上前去,一把将女儿祝英台拉开,转而面向女儿,对英台说道:“你这孩子,可真没有礼貌了。这样和你爹说话,哪能够这样暴躁呢。”
祝英台回答道:“我没有暴躁呀。爹问我一句,我就答应一句,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滕氏说道:“不说许多闲话了,我问你,马家聘礼,大概总有几多抬。这几多抬东西,往祖先堂上一摆,你若不依,请问家里人怎样对付得来?这纳聘的抬子,大概就快到门了,我儿不要胡闹吧。”
祝英台听了母亲的话,不想再和父母争辩,于是转身离开,回去自己的书楼那里去了。
银心站在祝英台的身边,问道:“小姐,已经晚了,你该怎么办呢?”
祝英台冷笑了一声,看了看银心,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宁可死,也绝不是马家人,我的志向已经决定了,绝对不能变动。”
银心说道:“过两天梁相公要来了,到了那时,小姐再作计划。”
祝英台听了,叹口气,说道:“梁相公就是今天能来,也已经无补于事了。”
银心听见小姐哀伤的语气,说道:“小姐,还是等梁相公来了府上再说吧。银心这就去还是去打听打听。”
祝英台说道:“无须去打听了。一切听其自然。”
银心一看小姐祝英台说话的神气,的确是下了决心的,也就无言而退。
那前院里尽管热闹非常,祝英台只当没有事,只是关门睡觉。
那天下的雨,紧一阵子,又松一阵子,跟着风雨飘落的这院里的竹叶松针,哗啦哗啦地直响,更分外增加愁绪。
在那前院祝公远虽然把事情办完了,但是一整天没看见女儿露面,也自然放心不下。于是就叫了银心去问上一问。银心到了,祝公远问:“小姐还好吗?”
银心看了看员外祝公远,闷坐在方墩上面,两只手彼此起落,只管摸着胡子。便道:“英台是有点忤逆父母了。”
滕氏走进去女儿的闺房,对她说道:“女儿,难道你不要父母了吗?”
祝英台回答说道:“我并没说不要父母呀。我只是说请爹妈走,不要靠近我。我也不要嫁到马家。”
滕氏正站起来作要走的样子,忽然又停住了脚步,于是问道:“我如果是只知道这个事情,索性有两句话,要问上一问。就是上次李夫人到这里来,带了几篇文章来。你爹看过,说也还可以。现在他特意交给我,叫我转交给你,请你品评一下。不过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又不愿意看吧?所以文章虽然放在我身边,始终没有敢拿出来给你。”
祝英台听了,说道:“我说怎么样,还是有话说吧。我既非马家的亲友,又不是故旧,看人家的文章作什么?”
滕氏看女儿的言谈语气之间,还是对着父母生气的,因而叹口气,说道:“我就常对你父亲说,英台这个女孩子,颇有点男孩子的气度,对她的婚姻大事,要慎重进行呀。自从你由杭州读书回来,越发带了几分蓝衫习气,我更是留意这婚姻事情。后来马家过来提亲,我以为他是簪缨世家,阀阅门第,又是首富之家,这样的人家,当然配得上女儿你了。没能想到,你在杭州读书,又认识了梁山伯,而且又自动的和他说许配九妹。这真是让人为难死了。”
祝英台听了母亲滕氏这番话,语气平和了许多,说道:“既然如此,爹爹妈妈可以把这门婚事退了就可以了。”
滕氏闻言,说道:“你懂什么?马家婚约,现在无法解除了。”
祝英台听见母亲说了一遍话,还是和没说的一样,于是道:“你老人家请回吧!不用说这些闲话了。”
滕氏看见女儿的一脸不悦和忧愁,也感觉有很多话难说得进去,又是叹了一口气,起身往前院走回去了。
滕氏走到院子中间,又停住了脚步,叫声银心,银心就走了过去。
滕氏对银心说道:“小姐正在气头上。她要什么,你就替她办什么。午餐的时候,只要能吃饭,无论什么都得照办。”
银心答应是。滕氏方才缓步走开了。
这日,是个睛天,那正中的太阳,照着花园里的松针竹叶,都密密在地面上铺上了一层浓密的影子。祝英台一个人走进了竹丛之中,眼前几十根竹竿子,正好挡住了去路。几处横枝绿叶,还微微随风而动,打在走路人的头上。
祝英台看见银心跟在自己身后,因而说道:“这竹竿是笔直的,等你砍下来,它还是笔直的,所以我很爱竹子。人要像竹竿一样,人才千年不朽,你懂得吗?”
银心听了,回答道:“小姐说的这些,银心是懂得的。”
祝英台对银心说道:“姓马的并没有得罪我,他尽管是官门世家,他尽管是首富大族,是我自己不爱所谓世家首席。是我家里混乱,是我家的人自找自受。从今天起,不许再提马家一个字,以示我们与马家无缘。”
银心闻言,点了点头。
因此,祝英台这几天里,都把自己关在起后院的房间里,仅仅每日与松针竹叶为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