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灌的水流过籍田垄沟时,距君臣共耕已过了月余。田埂边的柳枝已抽成嫩绿的长条,风一吹便拂过秧苗顶端。
——那些春日里亲手插下的嫩秧,如今已长到半尺高,叶片舒展,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绿光,像一片铺在田垄间的绿毯。
杨明汐和陆锦棠几乎每隔三日就会来籍田查看。
这日清晨,两人刚走到田边,就见李修远蹲在垄沟旁,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农桑辑要》,眉头皱得紧紧的。他身前的几株秧苗叶片上,沾着些白色的小点,像是霜打后的痕迹,却比霜痕更密。
“李大人,怎么了?”杨明汐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带白点的叶片,指尖沾到一丝黏腻的汁液。
李修远抬头,脸上满是焦急:“杨大人,你看这秧苗,不知怎的就长了这些白点,我翻了农书,说是‘粉蚜’,专吸禾苗的汁液,若不除,用不了几日就会传遍整片籍田。”
他说着,指了指农书上的图注,“书上说要用草木灰水喷洒,可我昨日试了,效果却不好,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杨明汐果然见几株喷过草木灰水的秧苗,白点虽淡了些,叶片却有些发蔫。
她沉吟片刻,忽然想起去年在西北时,老农应对粉蚜的法子:“李大人,草木灰水需得掺些苦楝叶汁才管用。苦楝叶有毒性,却不伤禾苗,还能黏住粉蚜的翅膀,让它们爬不动。只是苦楝叶要现摘现煮,还得滤去残渣,不然会堵了禾苗的叶心。”
“苦楝叶?”李修远眼睛一亮,“城外的护城河边就有苦楝树!我这就派人去摘!”他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陆锦棠按住胳膊。
“李大人别急。”陆锦棠蹲下身,仔细查看了几垄秧苗的虫害情况,“西边这三垄虫害重些,东边的还好。我们分个工:你带人手摘苦楝叶、煮汁液;我去调些竹制的洒水壶——普通水桶洒水太粗,容易冲倒禾苗;杨大人去通知其他官员,今日休沐,若有空就来帮忙,人多些,能尽快把药液都喷完。”
李修远连连点头,揣着农书就往城外跑,脚步比往日朝堂上赶奏疏时还急。
杨明汐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没想到李大人如今对农事这般上心,倒比当年编《礼部志》还认真。”
陆锦棠也笑:“那日他手心磨破了还不肯歇,说‘握过锄头才知粮贵’,想来是真把这籍田的禾苗放在心上了。”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赵烈带着十几个身着短打的士兵,推着几辆装着木桶的板车过来。他老远就喊:“杨大人、陆大人!我听说籍田要春灌,特意带了营里的弟兄来帮忙——这些木桶都是新做的,装水快,还不洒!”
赵烈说着,跳下车掀起木桶盖,里面衬着一层油纸,果然滴水不漏。他身后的士兵们也不含糊,撸起袖子就往垄沟边搬木桶,有的还拿起木瓢,小心地往干旱些的田垄里舀水,动作比上次翻田时细致了许多——上次插错秧苗被打趣后,赵烈特意让营里的老农教过,如今舀水时都顺着垄沟边缘,生怕冲坏了禾苗的根系。
“赵大人来得正好,”陆锦棠把粉蚜的事跟他说了,“一会儿要喷苦楝叶汁,你的弟兄们力气大,正好帮忙抬药液桶。”
赵烈一拍胸脯:“没问题!别说抬桶,就是让弟兄们蹲下来捉虫,都成!”
没过多久,王砚也来了。他没穿官服,只着一身青布衫,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支毛笔和一叠纸。
见众人忙着准备药液,他也不闲着,走到田垄边,一边观察秧苗长势,一边在纸上记录:“东边垄沟水深三寸,禾苗长势好;西边垄沟有粉蚜,已准备苦楝叶汁;南头两垄略旱,需多灌半桶水……”
杨明汐路过时瞥见他的记录,字迹工整,还画了简单的田垄图,标注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问:“王御史,你这是在做什么?”
王砚抬头,脸上少了往日的疏离,多了几分认真:“我想把籍田的日常情况都记下来,日后整理成奏疏。之前写奏疏总凭听闻,如今亲眼看了才知,哪一垄缺水、哪一片生虫,都得及时处置,半点马虎不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还想建议陛下,让各州县都派农吏来籍田学习,把这些护苗的法子传到
杨明汐心中一动——这正是她和陆锦棠想提的建议,没想到王砚竟先想到了。她笑着点头:“王御史这奏疏,定能帮上大忙。”
日头升到半空时,苦楝叶汁终于煮好了。
墨绿色的汁液装在竹壶里,散发着淡淡的苦香。萧承煦不知何时也来了,他没惊动众人,只接过赵烈递来的竹壶,走到虫害最重的垄沟边,学着杨明汐之前教的样子,手腕轻转,将汁液均匀地洒在秧苗叶片上。白色的粉蚜一沾到汁液,立刻就不动了,蜷成小小的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