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杨炯扫了眼殿侧,那几个装模作样的宫女小监还在哼唧,声音已经弱得像蚊子叫。
杨炯不由得担忧起来:“你这般折腾,不怕让人看出端倪?”
“放心!”耶律倍拍着胸脯,“这些人都是我心腹,嘴严得很,断不会走漏风声。等萧奕上钩,我姐便会料理一切!”
杨炯点点头,又看向莱茉姐妹,语气沉了些:“那这两位姑娘怎么办?你那皇后耶律朔古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几日不过是个宫女洒了她的茶,就被她杖毙了。
如今你对这两位不上心,日后她若想找茬,这两位怕是……”
话还没说完,耶律倍突然凑过来,胳膊肘碰了碰杨炯的胳膊,挤眉弄眼道:“姐夫若是不嫌弃,等这事了了,把她们带回你府里便是!反正我是不要的。”
“你放……你胡说什么!”杨炯老脸一红,伸手拍了耶律倍一下,“我府里哪一个不是知书达理、温婉雅致的奇女子?你倒好,把不要的人塞给我,当我是收破烂的?”
“我不是破烂!”莱茉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坚定。她被这两人一次次调侃,身为公主的最后一点尊严终于忍不住爆发,哪怕心里怕得慌,也梗着脖子仰起头,“我虽国破家亡,沦为阶下囚,却也是叙利亚皇室血脉,同为贵族,为何要这般轻贱我?!”
杨炯不禁冷笑一声,斜睨着莱茉道:“那你是什么?莫忘了,你在那塞尔柱,不过是个阶下女奴,你彼时也敢这般放肆言语?”
莱茉闻言,并不退避,反迎上前一步。
只见她腮边泪渍犹湿,月华般的裙裾上泪痕阑干,宛如梨花带雨。可那一双碧清翡翠眸子,却灼然有光,不染半分怯懦:
“大人所言不差,彼时确为女奴。然则,岂不闻古训有云:‘君子之心,可昭日月,故据理而争,其言也壮;蛮夷之性,徒逞凶暴,若与之较,不啻投肉饲虎,非怯也,智也。’辩理亦须择人,进言亦当度势,若遇不可理喻之徒,缄默远避,方是存身明哲之道。”
“哟哟哟!姐夫,没想到这蛮夷还读过圣贤书呢!”耶律倍靠在榻边的小几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戏,手里还把玩着那柄鸡毛掸子。
杨炯瞪了他一眼,又看向莱茉,冷笑道:“君子怀仁亦执锐,刀利不逊匹夫,人之贤愚非在名,唯以用废论。我不是什么君子,你若想活命,就说说看,你有何用?”
莱茉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半步,身上的茉莉香又飘了过来,杨炯忍不住皱了皱眉。
莱茉见状,又尴尬地往后退了退,努力与杨炯对视:“我……我姐妹二人,被尤布里送给塞尔柱人后,因妾有体香、妹妹肌肤特异,阿萨辛人便暗中联系我们,通过游说塞尔柱上层权贵,才保下我二人性命。
原本,我们是要被送给拜占庭皇帝的,可塞尔柱苏丹更看重他的侄子远征大业,便临时改了主意,将我二人送来大辽,希望能促成结盟。”
莱茉顿了顿,见杨炯面无表情,心里更慌,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大人有所不知,我姐妹二人,实则一直被阿萨辛的锡南控制。此次入宫,锡南暗中授意我们,要伺机刺杀陛下!”
杨炯依旧没什么反应,淡声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莱茉闻言,心里猛地一沉:原来锡南的计划早就败露了!她这才明白,从入宫那一刻起,她们就处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孤注一掷,咬了咬牙道:“我……我可以引诱锡南出来!”
“杀一个藏头露尾的刺客,对安抚司来说,易如反掌。”杨炯冷笑一声,指尖敲了敲案上的烛台,“析津府是大辽都城,他敢在此地搞事,真当大辽是泥捏的不成?何须你来引诱?”
莱茉见他不为所动,额上渗出了冷汗,声音都带了颤:“那……那我姐妹二人,手里握着叙利亚从塞琉古王朝传下来的藏宝图!那宝库里的黄金,数以万万计,乃是我叙利亚的根基所在!只要大人肯保我姐妹性命,我愿将藏宝图献出!”
“停停停!”杨炯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杨炯虽不算富可敌国,却也不需靠什么海外宝藏度日。我那些夫人,哪个不是富婆?需要你这仨瓜俩枣?”
说着,杨炯从袖中摸出个空纸包,扔给耶律倍,声音提高了些:“把这东西攥在手里,叫的时候带点感情,别跟捏着嗓子唱戏似的,要真些!别露了馅!”
说完,杨炯转身就往殿外走。
“等等!大人!我……我姐妹二人还能……还能……”莱茉急忙上前两步,想再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炯头也不回,摆摆手道:“我也不喜欢‘香水瓶’,更不喜欢‘电灯泡’!”
话音落时,杨炯已掀帘出了殿门,只留莱茉愣在原地,眼眶通红;莱莉则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姐姐,别再说了……”
耶律倍看着这场景,忍不住笑了,晃了晃手里的空纸包:“你们也别慌,只要乖乖配合,日后我保你们无事。”
后来杨炯又按计划进了几次殿。
第二次进去时,莱茉正站在窗边,望着殿外的槐树发呆,见他进来,眼尾扫过来,带着几分幽怨,身上的茉莉香淡了些,却还是呛人;莱莉竟靠在榻边的软枕上睡着了,浅青裙皱了些,嘴角还带着点笑意,想来是折腾了一夜,实在累极了。
杨炯无奈地摇摇头,跟耶律倍嘱咐了两句,便又退了出去。
第三次进去时,莱茉递给他一杯凉茶,手都在抖,眼神里满是复杂;莱莉则醒了,坐在榻上,手里拿着块点心,小口小口啃着,见他进来,慌忙放下点心,站起身行礼,那模样倒有几分乖巧。
杨炯看着这姐妹二人,心里也有些不忍,她们本是金枝玉叶,却落得这般境地,任人摆布。
可转念一想,这乱世之中,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自己那高丽还有两个“麻烦”没解决呢,当即便也不再多言,只催促耶律倍“把戏演足”,便又出了殿。
此时东方的朝阳已经升得老高,晨光洒在承露殿的朱漆廊柱上,映得柱子发亮。
杨炯靠在槐树下,想着刚才宫外传来的消息,百官已经在宫门外聚集,个个义愤填膺,都嚷着要“诛佞臣十羊山,清君侧”。
他忍不住冷笑出声:“萧奕呀萧奕,你还活在十几年前吗?以为靠这招祸水东引就能揽权?从前是老辽皇在位,他是保守派,你还能借题发挥;如今是南仙执政,她是坚定的改革派,你这点伎俩,不过是自寻死路!”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脚步声、呼喊声混在一起,越来越近。
杨炯抬头望去,只见一群官员乌泱泱地往这边来,为首的几个老臣,冠带都歪了,花白的胡子气得发抖,一边走一边喊:“请陛下诛佞臣十羊山!莫要再被他蛊惑!”
杨炯站直身子,冷眼看着他们走近,心里毫无波澜。
众官员刚要冲来同杨炯理论,身后却突然转出一队近卫军来。
但见其个个身披玄铁重甲,手持丈二长枪,行动间甲片铿然作响,如金玉相击,登时将一众文官围在核心。
为首那将官,手执一柄蟠龙重剑,通体玄甲映着初升朝阳,寒光凛凛,耀得人目眩难睁。他额上青筋隐现,一双虎目如燃炽炭,只死死钉在杨炯身上,大步流星直逼而来。
杨炯凝神细看,认得不是别个,正是那萧奕,心下暗忖:“来得正是时候!”
萧奕来至杨炯面前,陡然立定,将手中重剑“轰然”顿于青石地上,其声若九天闷雷,震得众人心头一颤。
但听他声如洪钟,厉声喝道:“杨炯!你这厮蛊惑圣听,纵欲乱政,败坏纲常!今日便是你之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