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伟正摇了摇头:“贾彬同志一直在党群口工作,搞政工是一把好手,但东投集团是我们东原经济的领头羊,是要在市场上真刀真枪拼杀的。没搞过经济工作的干部,是绝对不能当行政一把手的,这一点我一直很坚持。但是呢,胡晓云同志作风上的问题,或者说可能带来的争议,也是我们不能不慎重考虑的。她能力强,但有时不够稳重,需要有个镇得住的人掌总。”
他提出了自己的初步构想:“我有个思考。党委书记、总经理、董事长,这本身就是三个可以分设的岗位。鉴于东投集团的重要性,把它完全交给他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太放心啊。我考虑,这个董事长的人选,还是要能把握大方向,既要懂经济,也要懂管理,政治上更要绝对可靠。我建议,是不是可以考虑,让张云飞同志任东投集团董事长?贾彬同志呢,继续担任党委书记,维持集团稳定。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贾彬同志适应得快,时机成熟,可以把他调整到县区去担任党政主要领导,补上基层历练这一课。你看怎么样?”
王瑞凤立刻明白了于伟正的深意:这是要让张云飞以董事长身份实际掌控东投集团大局,让胡晓云发挥经营特长,同时给贾彬一个过渡和锻炼的机会,为下一步重用做准备。她思忖着说:“书记,您这个考虑很周全。不过,现在县区党委书记的位置……好像没有空缺啊?”
于伟正没有隐瞒,直接说道:“瑞凤同志啊,我到东原已经大半年了,出于稳定的考虑,一直没有进行大规模干部调整。这次啊,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认为有的同志表现突出,可以进一步使用;有的同志呢,可能不太适应现岗位,可以做一些调整;特别是极少数像丁刚那样德不配位、甚至违法乱纪的害群之马,必须坚决拿掉!我已经给市纪委交了底,要严查严办,绝不姑息!”
王瑞凤也想趁机了解一下书记对下一步干部调整的整体思路,便试探着问:“于书记,那您下一步,对县区委书记这一层面的干部,有什么初步的考虑吗?”
于伟正笑了笑,说得比较保留:“瑞凤同志,实不相瞒,这一点我还没有完全考虑成熟。干部工作是大事,需要通盘考虑,慎重稳妥。等我考虑得更全面一些,再和你交换意见吧。”
王瑞凤自身还只是常务副市长,没有解决市长职务,而市委副书记周宁海在干部问题上也有一定发言权,省委需要统筹平衡,所以在人事问题上,她自然表现得更加谨慎和保守。她适时表态道:“书记,干部人事工作,您是专家,您既当过省委组织部的干部处长,又在地市担任过组织部长、市委书记,经验丰富,把握得准。我们肯定坚决拥护市委的决定。”
于伟正对王瑞凤这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回答颇为满意。有了常务副市长的支持,政府这边的工作就好推动多了。他最后强调道:“我这边,也会积极向省委建议,希望能尽快明确你的职务。东原市政府的工作,长时间没有市长拍板,很多事效率受影响,这不行。”
王瑞凤感激地说:“书记,有您的信任和支持,我对做好工作就更有信心了。”
送走王瑞凤后,于伟正又想起了最近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田嘉明事件,马上让秘书请市委宣传部长白鸽过来。
白鸽很快来到书记办公室,她脸色微红,身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酒气,一进门就略带歉意地说:“于书记,今天中午又接待了两拨记者,实在是没办法……”
于伟正摆摆手,表示理解:“我知道,现在这些记者,远道而来,市里统一接待一下,沟通感情,也是必要的工作。情况怎么样?”
白鸽在对面坐下,打开笔记本汇报:“书记,今天这家是南城那边的《都市快报》,开口要三千;还有一家是《东方晚报》的,要五千;另外《时事新报》的记者,相对好说话,给了两千。就这几天,光是打发这些各路神仙,宣传部的特别经费就花了快五万了。”她的语气带着无奈。
于伟正皱了皱眉:“五万块……对个人家庭来说,是笔巨款了。你们宣传部门的经费,还能周转得开吧?”
白鸽苦笑道:“书记,宣传部是清水衙门,本来经费就不宽裕。这天天不是搞接待,就是送‘稿费’,照这个速度花下去,等到三季度,我们宣传部就得关门歇业了。”
“唉,这都是些什么风气!”于伟正有些恼火,“这些媒体记者,本该是仗义执言,现在倒好,成了变相的敲诈勒索。要不是顾全大局,我真想让公安局查一查,这种拿着记者证到处要钱的行为,算不算诈骗!”
白鸽自己也曾是省报的资深记者,她解释道:“书记,以前我们下去采访,地方上表示一下心意,主要还是为了鼓励我们多写正面报道,为地方发展鼓劲。现在风气变了,一些小的或者不太规范的媒体记者,就是利用地方怕曝光的心理,搞‘有偿不闻’,不给钱就威胁要搞负面报道,搞得我们很被动。”
于伟正追问:“谈了这么多拨,有没有那种特别难缠、油盐不进的?”
白鸽叹口气:“书记,说实话,能大老远跑到咱们东原来的,就没一个好说话的。一个个都板着脸,一副要挖掘黑幕的样子,动不动就要求去见当事人,去看守所。我们现在也摸出规律了,只要能想办法拖到饭点,事情基本就成了一半。实在拖不住的,就只能让郑红旗书记他们,出面‘澄清’,所谓‘田嘉明给子弹’的事纯属子虚乌有。当事人都否认了,这些记者知道挖不到猛料,大多也就作罢了。”
于伟正问:“田嘉明现在人在哪里?”
白鸽答道:“按李朝阳县长的安排,让他休假了,现在谁也联系不上,不知道去哪儿散心了。”
于伟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小子,倒是会安排啊,有时候啊,有些事硬顶着不行,拖一拖,放一放,等风头过去,反而就解决了。”他接着又问:“你们这套办法,能挡住所有记者吗?有没有那种特别较真,不吃这一套的?”
白鸽神色凝重了些:“有!确实有两家媒体的记者,对我们的安排很不满意,认为我们在掩盖真相,没拿钱,自己暗中调查去了。我们已经通知了相关县的宣传部,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所有接受采访的口径必须统一,未经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对外发表意见。”
于伟正点点头:“嗯,考虑得细致。擅自接受采访,容易说错话,被记者断章取义,反而更被动。你们宣传部门这段时间辛苦了,特别是你,白鸽同志,担子很重。”
得到书记的肯定,白鸽马上说:“于书记,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这项工作太被动,我们宣传部门的工作还是没做好。”
于伟正宽慰道:“这个责任不在你们宣传部。白鸽同志,我觉得这次田嘉明事件,也给我们提了个醒,敲了警钟。你们要好好总结一下,今后怎么更有效地和这些媒体打交道,既要把我们的工作宣传出去,也要能有效地规避风险。”
就在市委层面应对舆论风波的同时,东洪县那边,省制药厂落户的谈判进展异常顺利。在土地、税收等核心条款达成一致后,双方在九月十五日上午正式签订了合作合同。签字仪式后,在县委招待所举行了庆祝午宴。合作达成,宾主尽欢,气氛热烈。
九月中旬,天气已然转凉,秋风送爽。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颇有领导派头。他和我一起,在招待所门口送走了省制药厂的客人。
我看了看表,对丁洪涛说:“丁书记,下午我还要去平水河水库检查除险加固工程的复工情况,就不陪您回县委大院了。”
丁洪涛因为成功引进了省制药厂这个大项目,心情极好,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朝阳啊,这个合同一签,明年、后年,咱们县里的财政压力就能大大缓解了!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这是今年我们东原市引进的最大投资项目,效益前景最好。我看,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像其他县区那样,好好宣传报道一下?”
我马上劝道:“书记,这件事,我看咱们还是关起门来,先把落地的事情扎扎实实办好最要紧。您想啊,这项目能落在我们东洪,其他县区难免有想法,觉得咱们是走了特殊门路。这时候大张旗鼓宣传,不是拉仇恨吗?咱们还是闷声发大财为好。”
丁洪涛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朝阳,你考虑得周到!对对对,是这个理儿。”他又想起件事,“哦,对了,我前天去市里开会,碰到光明区的常云超区长,他还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咱们这次是‘胜之不武’,靠关系挖了墙角。我直接回他,有本事他也去找关系嘛,只要他能把项目再挖走。”
一番说笑后,我们在招待所门口分手。
丁洪涛心情舒畅地回到县委大院自己的办公室,刚想在沙发上靠一会儿,休息片刻,只听虚掩的门外传来脚步声,也没听见有人阻拦,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都背着黑色的双肩包,径直走了进来。
丁洪涛看着这两个面生、打扮也不像本地干部的人,疑惑地问:“你们是……?”
两人对视一眼,年轻些的男子上前一步,掏出证件:“您是东洪县委丁洪涛书记吧?我们是首都《法制观察报》的记者。”他递上记者证,“我叫王朝辉,这位是我的同事。”
丁洪涛心里“咯噔”一下,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似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家报纸,但“首都”和“法制”两个字眼让他不敢怠慢。他起身接过证件,仔细看了看,脸上挤出笑容:“啊,是王记者,欢迎欢迎!远道而来辛苦了。”他一边招呼两人坐下,一边拿起电话,“我马上让我们宣传部的同志过来,由他们负责接待。你们需要了解什么情况,我们县里一定全力配合!”
那位叫王朝辉的记者显然见惯了这种套路,不紧不慢地说:“丁书记,您先别急着找宣传部。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和您本人聊一聊。”
丁洪涛心里暗骂保卫科和办公室是怎么把关的,怎么随便就把人放进来了,但面上只能笑着坐下:“不知道记者这次来,主要是想采访哪方面的工作?”
王朝辉示意旁边的女记者打开笔记本,然后说道:“丁书记,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关于你们县公安局田嘉明同志,在处理平安县葛鹏一案中,是否存在违规使用弹药的情况?”
丁洪涛头皮一阵发麻,这事市里有明确要求,由市委宣传部统一口径应对。他马上打起官腔:“哎呀,王记者,这个事情啊……我还不完全清楚具体情况。你看,我才到东洪县工作不到半年,很多历史情况还在熟悉当中……”
王朝辉脸色不变,语气却带难缠的笑容:“丁书记,我们的采访是要客观记录的。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记。您如果说‘不清楚’、‘不知道’,我们就在报道里如实写‘东洪县委书记丁洪涛表示对此事不清楚’。可以吗?”说完,作势就要起身。
丁洪涛一下子急了。这要是登报说县委书记对辖区内轰动一时的案件“不清楚”,那成什么了?简直是严重失职!他赶紧拦住:“王主任,留步留步!不是不接受采访,是这件事……它确实和我们东洪县关系不大啊!这事是发生在平安县的,你们应该去找平安县的同志了解嘛!”
王朝辉立刻敏锐地抓住他的话缝,追问道:“丁书记,您的意思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发生在平安县,所以您不清楚细节,对吗?”
丁洪涛顿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往回找补:“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清楚!真的不清楚具体情况啊!我才来没多久,很多事都不掌握!”
王朝辉是个难缠角色,看着他:“丁书记,事实就是事实。我们现在如实记录您的表态。但您要清楚,您说的每句话,都是可能要见报的。您说您不知道,我们相信,但全国的读者看了,会怎么想?他们会相信一个县的党委书记,对辖区内公安系统发生的这么大事,真的一无所知吗?”
丁洪涛感到后背开始冒汗:“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朝辉语气放缓,却带着压力:“我们的意思很简单,采访要真实。或者,您给我们写个书面说明,白纸黑字,盖上章,说明您对田嘉明事件完全不清楚、不知道,也保证东洪县的公安局党委书记绝对不可能干这种事,我们拿到这个书面材料,立刻就走,绝不为难您。”
丁洪涛嘴角抽搐了一下,强笑道:“王主任开玩笑了吧?我怎么可能给你们出这种书面材料?你们也不要为难我。有事,你们去找郑红旗书记,去找市公安局嘛!在我们东洪县,确实了解不到什么情况。”
王朝辉步步紧逼:“丁书记,我们不想为难您。那我只问您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您,作为东洪县的县委书记,敢不敢保证,田嘉明绝对没有给过犯罪嫌疑人葛鹏哪怕一颗不该给的子弹?”
丁洪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尴尬地咧了咧嘴,用了一句官场万金油式的回答:“你这个同志啊……我怎么能够保证别人做没做过什么事呢?我只能保证,我丁洪涛自己,绝对没有给过任何人一颗子弹!”
“就是不管他给没给,反正我没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