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日不如撞日,孙莲也不再折腾,带着她精心挑选,一直养在它处的丫头彩云,彩月上了会昌侯的马车回娘家。孙铭无可奈何,只好坐进了郑虎臣的马车跟在后边。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拐上路口。此刻对面一辆马车与车队擦肩而过,彼此并行不悖。
坐在车里的白石关上车窗,继续想自己的事。今天刘瑾又追问行刺案了,奈何自从前些日在欢乐时光查到宁王府,案子就进入了死胡同。宁王不是不能杀,而是时机未到。目下局面,外有刘健等人秉政,内有王岳把持,哪怕是正德帝都感觉束手束脚,遑论白石和一直见不得光的西厂。他此刻冒头非但不会有好处,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白石此刻才发现,郑直被逐出朝堂,可以用因祸得福来形容。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心中突然有了与其留在这里成为炮灰,倒不如想法子先远离朝堂,待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来的想法。如此,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替死鬼,来解套。当然,在这之前,白石必须弄到钱,一大笔钱才行。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钱,他别说干事业了,连手下人都管不住。
马车很快来到了金台坊内腾骧左卫草场,待车停下,白石直接起身走出车厢,张采迎了过来“督公。”
白石点点头,向着不远处的几间营房走去,这里就是重新挂牌的西缉事厂大本营。为了防止被外臣知晓,亦或者被东厂探知,白石特意挑选的。原因很简单,腾骧左卫等四卫是由御马监直接统领的,不但外臣管不到,就是王岳也摸不进来。为了尽可能的低调,如今张采等人对外都以白石参随身份出入办事。
暂时没有差遣的行事们,分散在四周正在进行各种培训。有体能的,有格斗的,也有刑侦方面的。白石前世看过几部特种部队的电影,再加上这几年切身感受,于是就借着重建西厂的机会,全都搞了起来。这也算是专业的事,必须由专业的人来做。
很快二人走进工房,地方不大,是处三进的院落,第一进是各种书手和算手,由内官监秘密抽调小答应进来充任。第二进是佥房,第三进则是值房。因为地方有限,西厂行事们的营舍不在这里,而是距此不远的一排廊房。
待走进佥押房,张采立刻将一份题本恭敬的放到了白石面前“这是从制敕房那里找到题本抄文,被张阁老藏在故纸堆内。”
白石眉角一扬,暗道张元祯果然不简单,竟然反其道而行之,玩灯下黑。拿起来题本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完“黔国公也牵扯奉天殿纵火案了?”
“这个卑职不知。”张采有一说一“不过北镇抚司送来的招由上并未提及。”
“题本都合规矩?”白石想了想,开口询问。
“司礼监‘典礼纪察司印’,内阁‘文渊阁银印’,刑科‘给事中抄发印’三印俱全,全都有佥批花押。”张采斟酌片刻,给出了肯定答复。
“有没有奇怪的地方?”白石看着抄本追问“我指的是原件与其他类似题本相比。”
张采立刻道“卑职去问问。”拱手行礼后,退了出去。
白石落座,将抄本放到桌上,不由咒骂一句“傻缺!”
他之所以要张采冒着风险,去找到这份题本,目的很简单,搞清楚郑直究竟还有没有利用价值。然后据此判断,该如何与对方合作。
是的,种种迹象表明,刘健等人似乎暂时放下了对郑直的追杀,趁着正德帝尚未亲政,在重新分配各种利益。而正德帝呢?也明显有拉拢郑直的意思。这一切就给了原本已经被白石判定死刑的郑直,腾转挪移的机会。
既然郑直这次死不了,甚至因为遗诏都不一定被赶出内阁,白石与对方就有了合作前提。可题本内容能够提供的信息,反而更让他拿捏不定。
正胡思乱想间,张采去而复返“没有瞅出有啥不同,就是内阁佥押少了一个。”
白石没听懂“什么意思?”
“旁的题本,内阁贴纸上要么是一组佥书花押,要么是四组,唯独这一份是三组。”张采解释道“不过按照规矩,只要一位内阁老爷佥书花押,就算内阁签批了。”
白石蹭的站了起来“确定是三组不是四组?”
“确定。”张采点点头“俺们那个行事不识字,却过目不忘。”
“让他临摹出那几组佥书花押。”白石催促道。
张采应了一声赶紧走了出去。
白石瞅瞅桌上的抄本,又拿起来仔细读了起来。
倘若是三组花押,八成就是缺了郑直的,那么郑直知不知道这件事?
弘治帝驾崩之前几日,刘健三人都守在了乾清门外,出入起居都在一起。哪怕三人有矛盾,可隔墙有耳。再说以三个老家伙的阅历,能看不出这就是个大坑?就算再蠢,能放任群臣在乾清宫弹劾郑直?
果然是个傻缺,又在玩先抑后扬那一套,难道还真想十八岁做内阁首辅?可片刻后,白石又对他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很简单,讲不通。其他的都能解释,甚至内阁的银印不能伪造也能骗到,可司礼监还有刑科的印呢?这不是刻一个萝卜就能行的,更不是外人能骗到的。这可是诛灭九族的买卖,谁疯了跟着掺和。
良久之后,白石猛然惊醒,张采再次走了进来,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就是这三组。”
白石接过来,果然是刘健,李东阳,谢迁的“派人查查,从国丧到如今还有谁去制敕房查过那份题本。”
“这个卑职已经查了。”张采赶紧道“从先帝驾崩到如今,只有俺们去过。不过上个月司礼监去制诰房查过黜落寿宁侯和建昌侯的旨意。”
白石想了想,顿时懂了上月正德帝为何前后不一,闪了他的腰。可这事太怪了,按照流程,题本在内阁票拟佥书花押用印之后,送司礼监文书房,待司礼监批红之后通过文书房转给六科抄发。根据白石了解到的,那几日郑直唯一接触题本的时候就是对方被内阁逼迫佥书花押六部题本,旁的时候再没有可能接触。
反而是白石刚刚的灵光一闪说得通,刘健等人联合司礼监,六科,用了已经被先帝处死的萧敬等人的名义坑郑直,顺带着收拾了惹得天怒人怨的二张。至于一同被处死的其他人,不过是为了刘健等人日后脱责的障眼法而已。比如为何孤零零的在一众勋贵名单中,突兀的多了几个前首辅刘吉的儿子。坊间近日流言,刘首揆和刘吉在成化朝时,很不对付。这些流言根本不是有人陷害,而是刘健自污。
不单单刘吉的几个儿子,还有黔国公沐琨夫妇。按照规矩,这种旨意在宣读之前都是交给锦衣卫密封。待到达云南后,才会在同行的中官,大理寺官,云南巡抚都御史,镇守中官见证下打开。所以刘健等人才会把郑直支开,然后利用时间差以和他们相善的广德长公主驸马都尉樊凯女儿女婿的死,来撇清关系。
坑,这个绝对是比历史上刘瑾等人与外朝刘健等人对抗还要大的坑。
总之不管是郑直还是刘健等人做的,如今朝臣互相坑害,竟然已经到了假传旨意拿一公五侯四伯一驸马一首辅献祭的狂悖地步,哪个皇帝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