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脸色稍缓。
他自然知晓顾斯年的心意——顾贵妃在世时最爱素雅衣衫,尤其是那身月白杭绸绣玉兰花的常服,每年忌辰,顾斯年总要命人缝制几件,在法事上焚给亡人。
这份心思,他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当下便挥了挥手,沉声道:“去吧,让宫人好生伺候着。”
两名宫女应声上前,引着宋容儿往后殿去了。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檀香在金砖地上蜿蜒流淌,皇帝盯着供桌上顾贵妃的牌位,眉头越皱越紧,终是忍不住拍了下案几:“这宋家真是丧心病狂!”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斯年身上,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还有你!当年宋立说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便信了?依朕看,那所谓的‘恩情’,指不定是他们耍的龌龊手段!你这孩子就是太单纯,被宋家拿捏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今日宋立被人揭开真面目,你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顾斯年垂眸不语,神色间似有隐忍。
皇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是又气又疼。
当年顾贵妃还活着时,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嘱,说她这侄子性子耿直,唯恐将来被人算计,求他多照拂。
他答应了,却没能护好这孩子,竟让他被宋家欺辱至此。
“朕答应过你姑母,定会护你周全,”皇帝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难掩的怅然,“若是她知道你受了这般委屈,怕是要在泉下不安了。朕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她?”
顾斯年闻言,微微抬眸,眼中似有动容,却又很快压下,只低声道:“陛下言重了,是臣思虑不周,让陛下忧心。”
正说话间,殿门轻启,宋容儿已换好衣裳缓步而入。
她身上穿的正是那件月白杭绸绣玉兰花的常服,料子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领口袖口的玉兰花绣得栩栩如生。
宋容儿本就生得纤弱,此刻低眉顺目地站在那里,双手交握于腹前,步履轻缓地走上前来,屈膝行礼时,鬓边碎发滑落颊侧。
她微微偏头拢发的模样,竟与当年顾贵妃在御花园赏花时的姿态重合了。
皇帝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眼前的少女眉眼与顾贵妃并无半分相似,可那身衣裳衬得她身姿袅袅,举手投足间的温婉娴静,低眉时眼睫轻颤的羞怯,竟与记忆中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重叠在一起,让他瞬间失了神。
殿内的檀香仿佛突然浓了起来,恍惚间,皇帝竟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什么宋家庶女,而是多年前那个总爱穿着月白衫子,在梨花树下对他笑的顾贵妃。
“陛下?”顾斯年轻声唤道,将皇帝从恍惚中拉回。
皇帝定了定神,再看宋容儿时,目光已多了几分深意。
顾斯年适时轻咳一声:“宋姑娘受苦了。不知令堂现在何处?”
宋容儿闻言眼圈又红:“母亲还在城南破庙养伤……”
她突然跪下,“求陛下开恩,容民女接母亲来寺中暂住。那庙里漏风漏雨,母亲的伤……”
“李德全!”皇帝突然高声道,“即刻派太医去接人!直接送到行宫中去休养,再派几个太医过去医治!”
满殿宫人皆惊。
顾斯年低头掩去眼中精光——月白色宫装、玉兰绣纹、甚至方才宋容儿行礼时故意翘起的小指,都是册子上记下的,看来宋容儿确实认真看了。
而那册子,正是他那贵妃姑姑留下的,为的就是将来的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