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江州,秋意已浓,夜晚的风带上了沁人的凉意。
晚上七点半,望月府王肖霜那间布置温馨的公寓内,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却似乎无法完全驱散乔雨琪眉宇间凝结的迷茫与挣扎。
空气里弥漫着王肖霜刚订来的奶茶的甜香,与窗外都市的喧嚣形成对比。
行李箱摊开在柔软的地毯上,王肖霜一边手脚麻利地折叠着轻薄与厚重的衣物,一边像个操心的老妈子絮絮叨叨:
“雨琪,深城那边跟蒸笼似的,防晒霜、保湿喷雾、还有驱蚊液,我都给你多备了一份,放这个夹层里了,波士顿听说已经开始刮冷风了,这件薄羊毛外套也得带上,还有这条丝巾,早晚保暖又好看......”
乔雨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蜷在沙发里,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略显苍白的脸。
屏幕上,是张雨馨刚刚发来的那份名为秘书工作要领的PDF文件。
她的指尖冰凉,划过冰冷的玻璃屏,一行行细致到近乎苛刻的条款,像冰冷的代码涌入她的脑海:
第一条,张总做事极度追求效率,指令下达后需立即执行,反馈时务必简洁、肯定、有结果,切忌使用可能、大概、也许等模糊词汇,更不可反问这样行吗?否则会引来严厉训斥,其气场压迫感极强。
第二条,张总日常着装偏好R星休闲装,以黑色系为主,出行务必准备至少一套备用衣物,包括内衣裤、袜子,以防临时会议或应酬,需熟知其尺码,上衣L码,裤子腰围2尺4,鞋码43,切记,他反感衣物上有任何褶皱。
第三条,随行物品清单,需随时检查补充,防晒霜、便携式超声波驱蚊器、常用药品,进口胃药、强效感冒药、独立包装创可贴、薄荷糖,张总偶尔思考时喜欢含,品牌已列明、特定品牌矿泉水,车上、机场贵宾室、酒店房间均需提前备好,水温需常温......
第四条,协助张总整理发型,他偏好背头,需使用指定发胶,品牌已列明,置于他随身行李箱内嵌格中,湿发状态下吹至八分干开始造型,全程需在十分钟内完成,超时他会明显不耐烦,手指会敲击桌面,但请保持耐心与稳定手法,他曾称赞张雨馨梳的背头很帅。
......
第一百七十七条,永远记住,你是为他解决问题、提高效率的秘书,而非需要他照顾情绪的对象,专业,是获得他认可的唯一途径,情绪是多余的奢侈品。
整整一百七十七条!
乔雨琪看得头皮一阵发麻,指尖的凉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她从未想过,仅仅是待在张杭身边看着他,扮演一个所谓的生活秘书,竟需要遵循如此繁多、严苛到令人窒息的规矩。
张雨馨......她平时就是这样做过来的吗?
在张杭那样强大而压迫的气场下,她是如何将这些条款融入本能,做得滴水不漏?
乔雨琪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过去所看到的张杭的成功和忙碌,背后隐藏着一个如此精密甚至冷酷的高速运行体系,而维系这个体系,需要身边最亲近的人付出难以想象的心力和绝对的服从。
她原本因一个月之约而稍显平复的心湖,再次被投入一颗沉重的巨石,荡开层层苦涩的涟漪。
“雨琪,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王肖霜收拾完衣服,凑过来,瞥见手机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咂舌道:
“我的天,这、这是张雨馨发给你的?这哪是工作要领啊,这简直是特工行动手册!还是最高保密级别的那种!”
乔雨琪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声音有些发干:
“是啊,我也没想到,原来当他的秘书,是这么......这么难的一件事。”
她第一次对张杭的世界有了如此具体而微、令人心悸的认知,这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与陌生。
那个记忆中带着痞坏笑容、会为她做很多事的邻家哥哥,何时变成了需要如此复杂精密操作手册才能勉强应对的庞大存在?
他们之间的距离,何时已遥远如星河?
叮!
手机清脆的提示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是曹文发来的消息:
“乔秘书,车已到楼下。”
时间到了。
乔雨琪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足某种勇气,和王肖霜一起拉着沉重的行李箱下了楼。
楼下,黑色的凯迪拉克凯雷德如同蛰伏的巨兽,安静地停在夜色中,流线型的车身反射着路灯冰冷的光。
曹文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站在车旁,见到她们,恭敬地拉开了中间座位的车门。
车内,张杭正坐在宽敞的中间排座椅上,借着柔和的阅读灯光线审阅着一份厚厚的文件,眉峰微蹙,薄唇紧抿,侧脸线条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冷硬和专注。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们上车,全部心神似乎都凝聚在手中的纸张上,那种沉浸式的专注自带一种无形的屏障,将外界干扰隔绝开来。
车辆平稳地驶出小区,汇入夜晚的车流,目的地是江湾公馆。
在那里,另外四台同型号的黑色SUV和包括孙衡在内的另外八名保镖已准备就绪。
车队无声地汇合,如同暗夜中沉默的鱼群,训练有素地滑入繁华的江景大道,向着机场方向疾驰。
车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只有张杭翻动纸张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他偶尔用蓝牙耳机接通电话时,那种简短、清晰、不容置疑的命令式低语。
“荣耀王者的内测数据我详细看过了,用户平均在线时长和付费转化率还不够理想,尤其是次日留存,告诉沈浩,优化匹配机制,平衡英雄强度,一周内我要看到具体的B测优化方案,如果迅藤的英雄战场敢在这个档期上线,那就正面打!不要畏惧竞争,我们的IP沉淀和用户基础怕过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权威和冷冽的杀伐之气,透过空气清晰地传递过来。
挂了电话,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继续翻阅下一份文件,拼夕夕砍一刀玩法优化与市场下沉策略V3.0。
他阅读的速度极快,目光如电,不时用万宝龙钢笔在页边空白处利落地勾画、批注。
片刻后,他又拨通了电话。
“黄政,方案我仔细看了,思路是对的,聚焦下沉市场,裂变传播的核心是精准抓住占便宜心理和强化社交捆绑,但要控制好尺度,算法要更精准,避免过度营销反噬品牌口碑,对,现阶段稳定优先,守江山比打江山难,中级市场的渗透可以尝试用补贴概念切入,但预算必须精算,ROI我要准确数据,就按这个方向执行,细节你把控。”
通话结束,他抬手揉了揉脸,随后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文件上,不曾移开。
忽然,他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机器下达了一个指令:
“乔秘书。”
乔雨琪正望着窗外流逝的霓虹发呆,闻声怔了一下,才猛地意识到这个陌生的称呼是在叫自己,连忙坐直身体,有些慌乱地应声:
“在。”
“通知陈扩,快通速递的全国网点铺设方案我看过了,按最高优先级执行,资金我会给他双倍预算,告诉他,我只要市场份额,不计成本,全力扩张,三个月内,我要看到覆盖率的质变,合作商户的数据,尤其是和拼夕夕、惊东重叠的部分,每天同步简报到我邮箱。”
他的语速极快,信息量巨大且专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乔雨琪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急切地翻找陈扩的电话。
好不容易找到,拨了过去,听着等待音,她努力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镇定:
“陈、陈总您好,我是乔雨琪,张总吩咐,关于快通速递的方案,就按照,嗯,您之前报上来的那个计划,全力执行,资金,资金会双倍到位,请您务必尽快推进......”
电话那头的陈扩显然愣了一下,似乎被这柔弱且略带犹豫的传达方式逗乐了,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息,但他很快恢复专业口吻:
“明白,乔秘书,请转告张总,快通必不负所托,目前已建成一级分拨中心12个,二级中转场200+,末端网点超过15000个,业务量日均件量已突破500万票,市场占有率初步估算已进入行业前八,拼夕夕平台产生的件量占比已达35%,惊东占比18%,我会每日发送详细数据简报到您和张总邮箱。”
“好,好的,谢谢陈总。”
乔雨琪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挂断电话,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下一个。”
张杭头也不抬,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通知沈清柔,爱优音乐版权库需要急速扩充,尤其是流行曲库和独立音乐人板块,同样,双倍资金支持,让她立刻组织团队,列出目标版权清单和谈判优先级,明天中午前发给我。”
乔雨琪再次拿起手机,找到沈清柔的号码拨了过去。
沈清柔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笑意:
“雨琪?怎么是你亲自通知呀?哦对啦,你现在是乔秘书了!不过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乔总哦~放心吧,版权的事交给我,早就想大干一场了!老板终于舍得花钱了!保证完成任务!”
最后,张杭指令:
“联系凌妃,我需要截至昨日的集团合并现金流简报和未来三个月的滚动预测,特别是拼夕夕和快通速递的烧钱速度明细,我要看最真实的现金流压力测试。”
打给凌妃时,乔雨琪直接说:
“凌总,张总需要最新的集团现金流报告和预测。”
凌妃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笑意,但掩不住一丝疲惫:
“好的,乔总,哎呀瞧我这记性,该叫乔秘书了,报告我已经初步整理好,马上发到你邮箱,唉,张杭真是,虽然刚套现了KS三十多亿美金,但这么个花法,金山银山也扛不住啊,拼夕夕的补贴大战和快通的基建投入,简直是两个无底洞,每天哗哗地流,你方便的时候也劝劝他呗?虽然我知道说了可能也没用......”
虽是玩笑般的口吻,却也透露出形势的严峻和财务压力的巨大。
乔雨琪挂了电话,低声汇报:
“都通知到了,凌妃说报告马上发我邮箱。”
“嗯。”
张杭只是从喉间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表示收到,目光始终未离开手中那份关于某个海外收购项目的文件。
但乔雨琪没有看到,在她低头专注操作手机,磕磕绊绊却又努力完成每一个指令时,张杭的嘴角极快地、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
听到她那份生涩却格外认真的回应,他心中因乔雨琪此前决绝状态而一直紧绷的某根弦,似乎稍稍松动了一丝。
虽然巨大的压力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仍在,但他感觉,事情正在朝着一个他希望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挪动了一小步。
凌晨时分,湾流G550私人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深城国际机场。
南方的潮湿闷热气息瞬间包裹了众人。
旅途劳顿,一行人抵达预订的五星级酒店。
乔雨琪按照常规差旅标准,预定了几间商务套房。
张杭看了一眼房间,没说什么,将行李箱交给服务员,径直走了进去。
曹文则落后一步,低声对乔雨琪和王肖霜说:
“乔秘书,王小姐,下次订酒店,我们随行人员住商务房或行政房都可以,但老板的房间必须订最高等级的总统套房或同等规格的房间,这是出于安全警戒、私密性、以及临时商务接待需求的综合考虑,费用问题不必担心。”
乔雨琪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火辣辣的,怔怔地看了曹文两秒,才讷讷点头,声音细若蚊蚋:
“哦,好的,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下次记住了。”
一种强烈的失职感和尴尬席卷了她。
进入房间,关上门,乔雨琪和王肖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窘迫和一丝无措。
王肖霜吐了吐舌头,拍着胸口:
“我的妈呀,这规矩,雨琪,快把那绝世秘籍再拿出来好好研读一下,咱们可不能再踩雷了!这简直比宫斗剧还考验人!”
两人也顾不上休息,并肩坐在床边,再次打开那份秘书工作要领,就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一条条仔细阅读、低声讨论、默记起来,仿佛两个临考前熬夜复习的学生,神情专注又带着几分紧张。
窗外是深城璀璨夺目、彻夜不息的万家灯火,勾勒出这座梦想之城的轮廓,窗内是两个女孩对着手机屏幕低声研读的身影。
这一切都预示着,这场为期一个月的秘书旅程,拉开序幕,且其复杂与艰难程度,远超她们最初的想象。
第二天上午九点,酒店顶层的全景餐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深城蔚蓝的海湾和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张杭吃得很快,但动作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仪态。
他面前是简单的早餐,两片全麦面包,一份单面煎蛋,一小碟新鲜水果沙拉,一杯黑咖啡。
他一边吃着,一边用平板电脑快速浏览着全球财经新闻和旗下几家上市公司的股价波动信息。
乔雨琪和王肖霜坐在他对面,显得有些拘谨,小口地吃着早餐。
乔雨琪学着张雨馨手册里的提示,注意着张杭手边的水杯,但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信息世界里,并未动那杯水。
用完早餐,车队再次出发,前往位于深城南山区的林威庄园。
庄园隐匿在半山腰,远离市区喧嚣,气派非凡,巨大的铁艺大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修剪整齐的巨大草坪、精心打理的花园和远处一栋线条流畅的现代风格别墅,绿树成荫,透露着低调而厚重的奢华感。
一位穿着熨帖西装、打着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管家和一位穿着干练职业套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女助理早已在门口恭敬等候。
“张总,上午好,林总和余总正在书房处理一点紧急事务,请您和您的随行到主会客厅稍坐片刻。”
助理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不失分寸地引路。
会客厅宽敞明亮,装修是典雅的新中式风格,昂贵的红木家具、精致的瓷器与现代化的智能控制系统和谐共存。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无边际泳池,视野极佳,可以俯瞰部分山景和远处的城市轮廓。
张杭安然落座在主位沙发上,气场沉静强大,仿佛这里不是对手的腹地,而是他自己的战略指挥部。
乔雨琪和王肖霜有些紧张地坐在侧方稍远处的沙发上,曹文则站在张杭身侧后方,目光锐利而冷静地扫视着环境,评估着每一个出口和潜在风险点。
与此同时,在庄园别墅二楼那间隔音极好的书房内。
林威和余美玉确实在处理事务,他们正在做最后的心理调整和策略沟通,以应对这次突如其来的、意义不明的会面。
“他到底为什么而来?”
林威踱着步,眉头紧锁,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
“合作?示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宣战?在这个时间点,太微妙了。”
这位在商海沉浮数十年、见惯风浪的深城实业教父,此刻竟有些难以精准捉摸这个年轻后辈的心思。
余美玉相对冷静,她坐在舒适的皮质沙发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分析道:
“不管为什么,他放下身段,亲自来了,这就是目前形势下最大的诚意,张杭此人的风格,你我都有所了解,向来是目标明确,行动果决,从不做无用之功。”
“我认为,寻求某种程度合作的可能性很大,他的商业版图扩张速度,尤其是全球资源整合能力,确实已经远远超过了陆鸣,甚至达到了值得我们极度重视和重新评估的地步。”
“别忘了,他和青海资本绑定的深度,以及最近和川普集团那些看似不可思议却已落地的合作项目,势头正盛,不可小觑,尤其是川普,现在执掌北美中枢,现在是如日中天。”
林威哼了一声,停下脚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合作?他当初是怎么对清浅的?那些手段,那些欺骗!这笔账我可没忘!我心里这口气,还没顺下去!”
“但清浅现在......心思在张杭那。”
余美玉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女儿的心思,你我都清楚,她虽然受了伤,但如果张杭此次前来,是为了清浅而来呢?这或许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契机。”
林威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深吸一口气:
“如果真是为了清浅,那就要看他能拿出多大的诚意,又能给出什么样的保证,我林威的女儿,不是谁都能欺负完了就轻易翻篇的,更不是谁都能轻易求得的,他必须证明,他值得。”
看了看腕表,林威整理了一下身上高级定制西装的衣领和袖口: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去会会这位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年轻人。”
会客厅的双开雕花木门被侍者推开。
林威和余美玉并肩走了进来。
林威身材高大挺拔,虽年过半百但保养得宜,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股草莽历练出的硬气。
余美玉则一身香奈儿套装,精明干练,眼神锐利如鹰,透着女强人的精准与冷静。
瞬间,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空气仿佛都稠密了几分。
双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地碰撞,进行着最初的评估与较量。
林威看着站起身的张杭,心中不得不再次承认,这小子皮相和气质确实出众,沉稳内敛,锋芒暗藏,难怪能让自己那个眼高于顶的女儿陷进去。
但他脸上不动声色,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冷淡与疏离。
张杭率先起身,步伐沉稳有力地走上前,伸出右手,语气不卑不亢:
“林总,余总,冒昧打扰,初次见面,幸会。”
林威握上他的手,力量不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张总大驾光临,才是让我们蓬荜生辉,真是年轻有为,气宇非凡啊。”
话语像是常规的客套夸奖,却因为语调的平淡而显得缺乏温度,甚至隐隐有一丝反讽。
余美玉则露出职业化的完美笑容,握手道:
“张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请坐。”
简单的寒暄后,双方分主宾重新落座。
侍者悄无声息地送上香气四溢的顶级茗茶,然后悄然退下。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是一种高手过招前相互试探、寻找破绽的静谧。
林威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开始了第一轮敲打:
“张总在资本市场的运作手腕堪称教科书级别,令人惊叹,尤其是鲨鱼TV一役,时机、策略、执行力,都打得漂亮,堪称经典。”
“不瞒你说,我和美玉早些时候收购的欢聚时代部分股份,如今账面亏损可不小。”
“现在,陆鸣刚拿下KS,你又迅速整合成立了快音集团,这是要复制当年的打法,再来一次釜底抽薪?目标直指陆鸣,还是胃口更大?”
他试图将话题引向纯粹的商业竞争,掌握主动权。
张杭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从容不迫地回应:
“林总过誉了,商业竞争,如同对弈,各有手段,也各有得失,我们之间,或许存在一些信息不对称和......不必要的误会。”
他巧妙地将误会一词抛回。
“误会?”
林威的音调微微提高,身体前倾,目光变得锐利,如同盯住猎物的鹰: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对待清浅的?你心里真没数吗?这能叫简单的误会?”
他的态度明显冷了下来,带着属于父亲的愤怒和质问,不再掩饰,直接将最尖锐的矛盾摆上了台面。
一旁的乔雨琪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手心微微出汗,紧张地看着张杭。
余美玉适时地缓和气氛,拿起茶壶为众人添茶,但话语依旧带着柔中带刚的锋芒:
“林总,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一味追究过往,或许并非最明智的选择,现在更重要的或许是未来,张总在业内的名声,是言出必行,雷厉风行,我们都很想知道,您今日亲自莅临,究竟所为何事?想必不仅仅是来喝茶聊天的。”
她把问题直接而优雅地抛回给张杭,逼他亮出底牌。
张杭迎向林威灼灼的目光,坦然道:
“林总爱女心切,我完全理解,余总过奖,二位的商业手腕和在深城根基之深厚,同样令我敬佩不已。”
他先是肯定对方,姿态放得恰到好处,然后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加重了分量:
“至于林总所说的误会,我承认,当初接近清浅的方式和过程,确有严重不当之处,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和困扰,对此,我深表歉意,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过程,终究已是过去,我相信现在的结果,对清浅而言,并非不幸,也请相信我对她未来的诚意。”
林威冷哼一声,靠回沙发背,眼神中的嘲讽意味更浓:
“结果?过程不堪,结果又能好到哪里去?话别说得太早!我并没有认可你们目前的关系,如果你今天是为了我女儿而来,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一切免谈。”
他的拒绝直接而强硬。
余美玉放下茶壶,目光直视张杭,追问道:
“张总,明人不说暗话,您的来意,还请直言,我们需要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和计划。”
张杭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目光扫过林威和余美玉,眼神变得无比郑重和认真,仿佛卸下了所有商业谈判的伪装。
整个会客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落针可闻,连窗外的鸟鸣似乎都消失了。
“清浅。”
他清晰地、缓慢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每个字都有千钧之重。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定林威,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
“有了我的孩子。”
轰隆!
这句话如同最具威力的晴天霹雳,毫无征兆地在林威和余美玉耳边炸响!
林威猛地瞪大双眼,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随即又涌上不正常的红晕。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小棉袄!
他精心呵护、严格要求了二十多年的女儿!
竟然......竟然偷偷怀了张杭的孩子!
而且听这意思,已经很久了?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只能死死地盯着张杭的嘴,仿佛想确认刚才听到的是幻觉。
余美玉也彻底懵了!
脸上的从容和精明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错愕。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另一只手扶住了沙发扶手,看向林威,又猛地看向张杭,嘴唇哆嗦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乔雨琪和王肖霜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骇,呼吸都屏住了。
曹文依旧面无表情,像一尊雕塑,但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林威的那位女助理更是目瞪口呆,手中的平板电脑差点滑落,表情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会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每个人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
张杭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却带着足以撬动山岳的力量,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快生了。”
“噗......咳咳咳!”
林威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呛到,猛地爆发出剧烈的咳嗽,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孩子?
都他妈的快生了?
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一无所知!
一直被蒙在鼓里!
一种被至亲之人彻底隐瞒、被剥离出局的刺痛感,混合着对女儿身体状况的巨大担忧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
张杭没有停止,继续投下更重磅的炸弹,他的目光灼灼,直视着几乎失态的林威:
“我不想我的孩子偷偷摸摸地出生,我要他光明正大地来到这个世界,得到他外公,以及所有长辈的认可和祝福,所以,我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这就是我今天唯一的目的,我希望,能因为孩子,也因为我对清浅的真心,得到二位的认可。”
当这个目的赤裸裸地、以如此震撼的方式摆在面前,林威和余美玉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和无措。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们的认知、情感和所有预设的谈判剧本。
良久,林威才仿佛从溺水状态中挣扎出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他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字来,充满了嘲讽和痛苦:
“认可?张杭,你拿什么来换我的认可?嗯?你以为一句来了,一句有孩子了,就够了吗?啊?就足以弥补你过去的所有混账行为,足以让我放心把女儿和外孙交给你吗?啊?”
他的语气充满了极致的嘲讽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痛苦。
张杭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林威会有此反应,甚至期待着他的发难。
他平静地回应,目光坦诚得近乎残酷:
“林总想要什么样的代价?请您开口,只要是能换取您真心认可的代价,我绝无二话,任何代价。”
这近乎任人宰割的坦荡态度,反而让暴怒中的林威愣了一下。
他死死盯着张杭,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虚伪、算计或者犹豫,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坦然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啊!”
林威像是被这种坦荡彻底激怒了!
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有人会为了感情付出商业上的巨大代价!
他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劲,猛地一拍沙发扶手:
“这可是你说的!我要你开心世界10%的股份!”
开心世界是张杭旗下重中之重的项目,10%的股份已是天价!
“可以。”
张杭毫不犹豫,立刻点头。
眼神都没有眨一下,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数字。
林威心头剧震!
他真的眼都不眨就答应了?
他不信邪,怒火和一种测试对方底线的冲动让他加大了筹码,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还要你开心游戏10%的股份!”
开心游戏,那是旗下拥有多款爆款游戏、月流水高达数亿美元的超级现金奶牛!
他能答应?
“可以。”
张杭再次秒回,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同意一杯咖啡的续杯。
林威感到一阵眩晕,血液嗡地冲上头顶。
这都答应?
为了清浅?
他咬着后槽牙,继续加码,声音都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有些变调:
“我要你鲨鱼TV20%的股权!”
鲨鱼TV是直播领域的巨头,虽然仍在投入期,市场份额巨大,断层式的第一!
“可以。”
“还有你刚成立的快音集团,我要10%!”
快音被视为下一个潜在巨无霸,承载着对抗KS的希望,潜力无限,10%的股份未来价值难以估量。
“可以。”
张杭的回答依旧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仿佛对方要的不是价值连城的商业帝国版图,而只是普通的纸片。
林威的心脏狂跳,血液在血管里奔涌!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看着张杭平静无波的脸,一股极致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挑衅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猛地站起来,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几乎是吼了出来,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在整个客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