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登上丹陛最高处,行至殿前早已设好的祭坛。坛上香案祭品陈列整齐,烟气袅袅。礼官正步上前,躬身奉上早已点燃的粗大香束。萧砚接过,面向北方昊天,肃穆三揖,随后将香稳稳插入硕大的青铜香炉之中。
韩延徽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祭文,朗声诵读:
“维天佑九年,岁在壬申,正月癸酉朔,嗣天子臣祚,敢用玄牡,昭告于皇天上帝、厚土神祗:臣祚承天命,嗣守鸿业,惟德菲薄,惧不克堪。然自前朝失御,天下板荡,群雄并起,生民涂炭。臣祚不揣愚昧,奋起微末,仗剑扫荡,誓清寰宇……”
祭文无非便是追述李唐旧业,痛陈昭宗蒙难、天下分崩之痛,自述起于忧患,承父皇遗志,扫除凶逆,平定中原,威服漠北娆疆,终得梁帝禅让还政。然后言及百姓困苦,山河疮痍;言及拨乱反正,志在太平。最后,祷告上天,祇承大统,延续唐祚,乞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谨以制帛牺齐,粢盛庶品,备兹禋燎,祇荐洁诚。昭告于皇天上帝。伏惟歆享!”
祭文诵毕,燔柴点燃,牺牲玉帛置于火上,青烟袅袅,直上湛蓝苍穹,象征告达天听。
萧砚率广场上万众,行三跪九叩。
礼毕,钟鼓再鸣。萧砚转身,缓步走向丹陛之上,居于正中的那张盘龙御座。
敬翔手捧紫檀木匣,躬身趋步奉上。
“请陛下受玺——”敬翔声音难得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微颤,显是激动不已。
萧砚伸手,将玉玺稳稳托起,然后面向阶下百官,将玉玺高举过顶,示于百官万民,进而郑重安放于御案之上,最后,他双袖一展,从容落座于那龙椅之上。
“跪——”礼官当即竭尽全力的拖长声音。
丹陛之下,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跪伏下去,额头触地。禁军将士亦是以戟顿地,甲胄铿然,齐齐半跪如山。
举天之下,千万人俯首。
“山呼——”
“万岁!”
“山呼——”
“万岁!”
“再山呼!”
“万万岁——!”
声浪如雷,滚滚而来,冲击着殿宇的梁柱,仿佛连整座焦兰殿都在这至高的尊崇前微微震颤。
萧砚端坐于御座之上,接受着这排山倒海般的朝拜。冕旒微微晃动,他的面容在珠玉的遮掩和天空光影的交错下,显得模糊而遥远,让所有人都再也看不真切。
而御座居高临下,却可俯瞰殿前所有臣民。萧砚的目光掠过韩延徽、敬翔,掠过王彦章、李思安,掠过蚩离、耶律尧光,最后望向远处皇城外依稀可见的汴京街巷。
杜荀鹤又躬身上前,奉上即位诏书,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自唐室失御,四海鼎沸,朱梁篡逆,祸乱相寻,生民陷于涂炭,宗庙几致丘墟。朕以昭宗皇帝九子,隐忍民间廿一载,承祖宗之余烈,荷天地之洪恩。痛社稷之倾覆,哀生灵之困苦,遂奋起于忧患之中,仗剑于兖曹之地。
赖文武之效忠,凭将士之用命,内平梁祚,外扫群凶。定河北而收幽燕,逐漠北而慑草原;服岐蜀而安巴蜀,降娆疆而靖南陲。凡此数载,栉风沐雨,岂惮艰危惟欲雪国家之耻,拯生民于水火耳。
今者,僭伪削平,区宇宁谧。梁帝知命,虔奉玺绶。华夷兆庶,推戴朕躬。天命可知,人心难拒。爰卜吉日,祗告天地宗庙,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唐’,建元洪武!
丕承大统,谨当夙夜祗惧,永惟励精图治之图;躬行节俭,思尽安养元元之道。布维新之政,革姑息之弊。可大赦天下,与民更始。自洪武元年正月癸酉朔以前,天下罪人,除十恶不赦者,皆赦除之。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读诏毕,百官再拜,山呼万岁。
随后,萧砚唤百官平身。杜荀鹤再奉上第二道诏书。
观礼阁内,除却尚不完全明了其中分量的蚩梦和淡然的姬如雪外,诸女的目光俱是微微一凝,神色各异,悄然屏息。
而杜荀鹤展开后,遂又开始朗声长念:
“朕闻治内治外,王道之常经;立嫡立庶,国家之大本。咨尔李云姬,毓自名门,归于王室,德配坤元,功参创业,册为皇后,号曰圣懿。尔姬如雪,性秉柔嘉,行符律度,册为贵妃。降臣淑慎性成,蚩梦端庄持重,述里朵恪恭久著,各册为淑妃、德妃、贤妃。千乌、巴戈、李存忍,册为昭仪、昭容、修仪……”
其后,鱼幼姝、妙成天、钟小葵、广目天、阳炎天等皆授以相应内官职司,如尚宫、尚仪、宫正、尚服等。
通合天道曰圣;穷理尽性曰圣;声入心通曰圣。
温柔贤善曰懿;柔克有光曰懿;体和居中曰懿。
女帝闻听自身尊号,竟是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膝上袍服,眸光剧烈闪动,倏然望向御座之上的身影,胸脯微微起伏,显然并未想到萧砚会予她如此至高无上的尊号,其中深意,重逾千钧。
至于贵妃位同副后,淑妃、贤妃、德妃与贵妃同列正一品四妃,地位尊贵无比,诸女除却心思相对单纯的蚩梦外,各自心潮起伏,表情微妙,自不必多言。
而杜荀鹤声音未停,继续宣诏:
“皇子明昭,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载稽典册,俯顺舆情,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系心百姓,以系四海之望。”
“盖闻王者膺图御宇,必懋建亲藩,以固邦本;哲后经世纬民,恒敦叙懿亲,以弼成雍熙之治。皇子李岱,禀乾坤之淑气,蕴日月之精辉。授以册宝,封为楚王,钦此——”
群臣再次依礼制,长拜俯首,恭贺国本已定。
紧接着,杜荀鹤又请出第三份诏书,展开长念,声音已略带沙哑,却依旧努力保持着清晰:
“诏曰:盖开国之功,必载于册;辅弼之贤,当表于斯。今敕建‘日月楼’,绘功臣形貌,记其伟迹。既树丰碑,更颁爵赏,今依功绩,定勋封赏,昭示天下,垂范后世:
王彦章,破燕伐晋,军中砥柱,战功赫赫,封鲁国公,授枢密使,领殿前马军司都指挥使;
韩延徽,运筹帷幄,定策安邦,算无遗策,封赵国公,授中书令;
冯道,抚镇河北,调度粮秣,萧何之功,封燕国公,授尚书右仆射兼吏部尚书;
李茂贞,首倡大义,举岐归化,功在社稷,封卫国公,授司徒;
敬翔,襄赞机务,稳定旧梁,老成谋国,封郑国公,授门下侍中;
李珽,锐意新政,整肃吏治,刚正不阿,封魏国公,授御史大夫;
元行钦,镇戍北疆,威震草原,封汝阳郡公,授右卫大将军;
余仲,统军有方,屡立战功,封谯郡公,授殿前步军司都指挥使、右威卫大将军;
田道成,救驾有功,忠勇可嘉,封钜鹿郡公,授左威卫大将军;
朱友文,执掌禁卫,侦缉四方,恪尽职守,封陈留县公,授殿前都指挥使兼锦衣卫指挥使;
李思安,定乱灭蜀,战功卓著,封邢县公,授左武卫大将军;
史弘肇,统领水师,经略巴蜀,封汝南县侯,授水军都指挥使;
张全义,献洛阳,治河南,归顺表率,封汲县侯,授司农卿;
杨涉,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封弘农县侯,授司空;
段成天,天子亲卫,勋劳卓著,封清河县侯,授锦衣卫都指挥同知;
付暗,侦缉漠北,功在边陲,封博陵县侯,授锦衣卫指挥使,领北镇抚司。
朕惟褒德酬功,帝王之大道;崇爵厚禄,国家之常典。兹者扫荡群氛,肇膺历数,凡我臣工,宜加宠锡——”
一个个名字念出,每一个都伴随着相应功绩的简述。王彦章、李茂贞、元行钦、余仲、田道成等十六人首批入祀日月楼,配享殊荣。
而诏书逐一念毕,但凡今日在场观礼,且被唱到名字的功臣俱皆出班叩谢天恩。每人脸上表情各异,或激动,或沉稳,或感怀,但明显难掩荣光。
作为元从第一将,随萧砚八百骑定河北的王彦章,也是当之无愧的列为第一,他多年来性子虽已被岁月和地位磨砺得沉稳了许多,此刻虎目中亦是精光暴涨,颇有得色,好在深吸一口气后,迅速就将澎湃的心潮压制了下去。
其余文武,如谢彦章、赵思温、李继崇、王景仁、公羊左、贺瑰等,皆按功封赏。温韬与上官云阙亦封为乡侯。
此外,萧父被追封为忠烈王,林神医被追封为忠勇公。
旧梁、旧蜀、旧岐、旧晋降将,如张文蔚、杜荀鹤、寇彦卿、王檀、王宗侃、周庠、张格、郭崇韬、周德威、符存审、李存礼、李存孝等,也各有封赏安置。
外藩首领中,耶律尧光削“漠北王”号,改封“归义公”;蚩离削“镇南王”号,改封“黔国公”,世镇云南,但行“土流并治”。
最后一道重要的诏书,由新任中书令韩延徽亲自出列宣读:
“朕惟机务之重,耳目之司,不可不革弊维新。今改‘夜不收’为‘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刺探情报,专司诏狱。授朱友文锦衣卫指挥使,段成天指挥同知,付暗、公羊左指挥佥事。李莽、温韬授镇抚使。侯卿、莹勾、旱魃授‘护国将军’尊号,秩同正三品。”
之后,诏书又概略新朝朝廷架构,也便是废除天策府,权归三省六部与枢密院。明确了以韩延徽、敬翔、冯道为首的中书门下,以王彦章为首的枢密院,以及李珽执掌的御史台为核心的新权力体系。
这一连串的仪式和诏令,耗时良久。日头渐高,虽有寒意,但许多年迈或心情激荡的大臣额角竟也微微见汗,却无一人敢有丝毫懈怠失仪。
午后,銮驾再次起动,移驾南郊圜丘,举行更为隆重、更为正式的祭天典礼。燔柴的烟火更为旺盛,乐舞更为宏大,流程更为繁复庄严。
萧砚于圜丘之上,再次祷告天地,正式向昊天上帝宣告新朝建立,国号大唐,建元洪武。
待一切礼仪最终完毕,銮驾返回皇城时,已是日影西斜,漫天霞光将宫殿楼宇染上一层瑰丽的色彩。
一座空前绝后的新王朝,便在此日的落日余晖与明日将升的曙光之中,撞破了历史的洪流,这般冉冉升起,势不可挡。